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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后来，我从人们的言谈话语中知道

了他的一些过去。

这杨猴子也算是小镇的一个奇人，

小时父母双亡，被一个叔叔拉扯着。

因为缺少管教，他从小就特别顽劣，上

墙扒寨子，招猫逗狗，稍大一点儿就学

会了偷东西。起初是小偷小摸，后来竟

入户偷窃。他叔叔急眼了，便把他的裤

子扒了，把他按在地上拿鞋底子狠狠地

抽，把屁股打得又红又肿，他却一声不

吭，硬挺着。

有人见了，窃窃私语：“这不是自己

的孩子，才这样打！如果是他亲儿子，肯

定下不去手。”

他叔叔听了，又气又恼：“这孩子

不这么管教行吗？快成了土匪了！”

尽管这样揍他，还是不管事。叔

叔后来见他大了，索性不管了，就让他

自己过日子。没说没管了，杨猴子成了

一个自由身。于是他整天游手好闲，东

游西转，又好上了赌博。俗话说，耍钱

闹鬼，等于找死。大家都说，这人没救

了。于是镇长介绍他去小镇车站扛脚

行，但他受不了在扛脚行的苦累，就纠

集了三庄五村的几个同类，干起了窃

船、扒火车的勾当。

这杨猴子自小在煤河里游泳翻滚，

深谙水性，在水里憋几分钟都没有问

题，加上身手灵活，遇上运货的船夜间

在小镇码头停泊，他便扎到水里，潜伏

在船身之下，然后伺机偷一些东西。他

所偷东西能够吃的就吃掉，不能够吃的

就卖掉。

且说这一天，夜半时分在小镇码

头停泊了一条船，船的后仓遮得很严

实。他干这个行当基本是昼伏夜出，见

了这条船觉得很是奇怪，心想这条船的

后仓一定会有什么好东西。等船上的人

睡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苫布摸了

摸，是一个个长条形小木箱。他拿了一

箱以后便将其举在头上，踩水到煤河北

岸，悄悄地回了家。他哪里知道，这条

船是宁河伪县长走私大烟的一条船，因

为这是违禁物，所以在夜间伪县长便悄

悄地用船运到河头一个贩卖大烟的同伙

那里。虽说芦台闸口离河头有80余里，

不算太远，但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在

夜幕降临的时候，伪县长就用自家的一

条小木船靠人工撑篙去河头。到了小镇

码头，船夫觉得太累了想小憩一会儿，

谁知不一会儿就眯着了，此时竟被杨猴

子偷了一箱。天亮时分船到了河头，结

果一检查发现少了一箱。伪县长大吃一

惊，觉得准是在五道桥码头被人偷了。

他在小镇有亲戚，便托这个亲戚找到小

镇镇长，说船在小镇停泊丢了货，但没

有说丢了什么货，让他想想办法给找

找，镇长答应了。

“是不是杨猴子偷去了？”镇长有

些猜疑，便去了杨猴子家。此时杨猴子

正在他的小黑厢屋中睡觉，被急促的敲

门声惊醒。他睡眼朦胧地打开门一看是

镇长，慌忙让进屋。

镇长看看像狗窝一样的屋，质问道：

“今天夜里你偷东西没有？”

杨猴子也没有隐瞒：“我是从停在

码头的一条船上偷了一个小木箱，还没

有来得及打开看。”

“拿来我看！”杨猴子立即从柜子

底下抻出木箱。

镇长打开一看，大吃一惊：“大烟

土！”他上去狠狠地踹了杨猴子一脚：“你

知道不知道，倒腾大烟土是死罪啊？”

杨猴子虽说平日里杀打不怕，现在

也有些害怕：“那我也不知道啊！”

“我告诉你，今天你哪里也不要

去，就在家猫着，晚上把它扔煤河去！”

镇长说。

100

“行，行！”杨猴子满口答应。

于是镇长对伪县长的亲戚说：“我

问了杨猴子等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他们

夜里哪也没有去！”这个亲戚悻悻地走

了。夜间，杨猴子便把箱子悄悄地投进

了煤河，此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伪县

长也知道这是犯法的事，没敢声张。

杨猴子除了偷码头，就是偷火车，

日子也过得去，但靠偷盗过日子也不是

事啊！

有一天镇长对他说：“你整天偷偷

摸摸地活着，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

要不你去跟李保本打日本鬼子去吧！”

杨猴子说：“我受不了他们那份

罪，吃不了他们那样的苦！我一个人自

由惯了，受不得管教，不去！”

镇长一想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李

保本也肯定是不愿意要的。

有一次李保本来小镇找镇长，镇

长一说此事，李保本果然摇头。虽说游

击队不要他，但国民党此时却来小镇抽

丁，即“抽壮丁”。这年头谁愿意去当

炮灰，这年头就是哥们多的人家也不愿

意去啊！镇长愁得直嘬牙花子，于是他

想到了杨猴子，便对杨猴子说：“好人

护三村，好狗护三邻，镇里摊上了抽丁

这档子事，没有人愿意去，你是不是考

虑考虑呀！”

杨猴子思量了一下说：“反正我光

棍一条，一条光棍，一个人吃饱了一家

子不饿，我就算咱们镇子第一个上战场

挨枪子的吧！”他说得有些凄楚。

镇长在小镇二老孔的饭馆摆了一桌

酒席，让小镇有头有脸的人作陪，还给

了他一些钱。杨猴子很感动，因为从小

到大，他也没有受到过这种礼遇。他喝

了几盅酒，与乡亲们拱手告别，颇有些

荆轲刺秦上路的气概，随即去了抗日前

线。虽说他与日本鬼子打了几仗，但福

大命大造化大，一根汗毛也没有伤着。

到了解放战争时期，他一看中国人打中

国人，就想回家，但挨了长官一阵枪托

子。此时的杨猴子也算老兵油子了，到

了战场开仗时，他躲在战壕里朝天开

枪，间歇时还和一些士兵赌钱，为此差

点儿挨了枪毙。后来他在平津战役时被

抓，缴械投降当了俘虏。那时的俘虏政

策是愿意当兵的就参加解放军，不愿意

的就给几块大洋放回家。于是他回到了

小镇，此时他手里有些闲钱，即当兵的

薪金和解放军给的大洋，但依然是游手

好闲。

回到小镇以后，镇长想给他张罗着

说个人，但女方一打听他的历史，没有

人愿意跟着，哪怕是寡妇或二婚。镇长

也没有办法，对他说：“你看你这个人

缘混得，就只能打光棍了。”

那时还没有解放，流窜的兵匪和

混混常常流窜于此，社会秩序有些乱，

但没有谁敢招惹他，于是镇长让他帮助

维持小镇的秩序。有一次，他在街头闲

逛，看见几个混混在欺负一个卖菜的年

轻妇女。他路见不平，上去就与这几个

人动了手脚，那几个人哪里是他的个儿

的，很快就抱头鼠窜了。他扶起了那个

妇女，等那个妇女整理好凌乱的衣服以

后，便问她是哪个村的。原来是小镇南

面的一个村的，因为丈夫得了痨病，孩

子又小，只得卖点青菜给丈夫治病。他

听说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洋给了这个

女人，让她给丈夫治病。这个女人感激

涕零，立刻给杨猴子跪下了。

“这我可担待不起，快起来！”杨

猴子立刻搀起了她。

后来逢是这个女人来卖菜，他就帮

忙，一来二去，两个有了些感情。一天

夜里，这个女人悄悄来到小镇，在他家

宿了一夜，以示报答。杨猴子尝到了女

101

人的滋味，自是不舍。于是二人商定，

杨猴子去她家拉帮套。这个女人的丈夫

病病殃殃，干不了农活，但有两个幼小

孩子需要照顾，日子穷得揭不开锅。怎

么办呢？女人想到了这个“拉帮套”的

办法。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这个

家，丈夫也只得同意。于是杨猴子与镇

长商量，镇长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其他

村也有这样的情况，互相帮衬着过吧！

杨猴子到了这家，勤俭了许多，坏

毛病也改了不少，村里也没有人说什

么。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们长大

了，“拉帮套”好说不好听啊，于是杨

猴子又回到了小镇，住进了他那间小厢

屋。我这个时候才认得他。此时正值

“三年困难时期”，杨猴子此时身体情

况也不太好，日子也不好过。但他有个

绝法，会逮黄鼠狼和老鼠，这两个鼠类

狡猾无比，尤其是黄鼠狼，大家都敬畏

三分，但杨猴子不在乎这些。他做了许

多鼠夹子，白天放在黄鼠狼和老鼠的洞

前，过了一夜后去找，总会有收获。于

是他剥去黄鼠狼和老鼠皮，再抽去黄鼠

狼的骚筋，满满煮上一小铁锅，尽管香

味扑鼻，但没人敢吃，他却吃得津津有

味。他把剥下的皮子晒上、晾干后，黄

鼠狼皮卖钱，把老鼠皮连缀在一起，做

成皮褥子。到了夜晚，他的小厢屋就聚

集了一些人赌博，然后他抽头。上边知

道了，谁都知道这是个兵痞、老光棍，

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猴子渐渐老了，腰有些佝偻。

邻村的那个女人有时还来小镇照应他一

下，算是还旧情。1976年“7·28”大地

震，小镇也遭到重创。杨猴子被埋在倒

塌的小厢屋，但因为房子檩木轻，他便

挣扎着出来，应该是小镇从废墟中出来

最早的人。于是他奋不顾身地救人，浑

身被划出了许多血道子。结果他在救镇

长一家人时，没有完全倒塌的房子因为

余震而成为一堆瓦砾，杨猴子当即被砸

死。镇长一家人虽然也有伤亡，但好几

口子人都被杨猴子救了。于是镇长用自

家的板柜给杨猴子当了棺材，埋在义地

（震后掩埋人的公共墓地）里。此后，

每年一到清明节，镇长的儿子都去给他

添坟，烧纸祭奠他。

作者简介：杨立元，唐山师范学院

文学院二级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唐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获孙犁文学

奖、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河北省文

艺振兴奖、河北省文艺贡献奖多种奖项。

102

诗海泛舟

— SHI HAI FAN ZHOU —

素淡与忍耐

熊曼

信物

它只在良人之间进行

一枚戒指或一条项链

被他轻轻套在

她的指尖，项间

十指连心，脖子通往心脏

都关乎心灵与道德

它务必要坚硬一点

能够持续发着光

生活，是一个圈套

连着一个圈套

但，如果加上一些光芒

一切看上去就都不一样了

秋日郊外

这里有一大片并不鲜艳的草地

它是真实的

人的脚步踩上去

能感受到绵软的质感

这里有静默的湖水

有水汽从湖面升起

有两个孩子在草地上

追逐着肥皂泡

简单的事物令他们快乐

那快乐曾被我们拥有又丢弃

有一棵高大的枫树

举着青黄相间的叶片在山顶

它是万千视线的焦点

但看上去有些孤独

除此之外，我的视线里别无他物

只有风吹过草尖

送来地底下的气息

地底下有什么

那气息如此神秘，荒凉，庞大

以至于没有事物可以绕过它们

人置身其中会忍不住

交叉双臂按捺住

轻轻颤栗的肉体

103

小手

虚空中我握住一只递过来的小手

它是软的，温热的

像只怯怯的小鸡

寒冷中它的存在令人感动

很多年，没有人把手递向我

我的手只好空着

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现在，我握住它端详着

真是一只神奇的小手

每天都以看不见的速度膨胀着

很快，我的手将不能覆盖它

它将从我的手中抽走

而我只剩下怀念

每个人都曾拥有这样的小手

噢，孩子

别再说羡慕孩子

即使在前一秒

他们听到乐曲就摆动身体

看到玩具，就目不转睛

得到一颗糖，还想要更多

而后一秒，他们会被拖拽着奔跑

在清晨，背负重重的书包

挤上地铁或公交

春天只在窗外一闪而过

必须很努力，才能将脑海里

迅疾的灵感抓住

将之变成文字或画面

而天空越来越低

飞翔变得近乎想象

素淡与忍耐

在流水线上劳作的人

与用舌尖血抄写经书的人

有什么不同

他们都吃得素淡

都需要付出极大忍耐

在涌泉寺看到的血书

是多年前写就

书写者已不在人世

想起我身上穿的，手上戴的

我于困苦中

时时念叨的

都从这素淡与忍耐中得来

晚年

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晚年

等候在时光尽头

以便安慰我们现在

所受的苦楚

不止一次，我这样想着

它不需要奢华

只需要简单

有三两间瓦房栖身

一片田野做伴足矣

当然，我还希望

你能开车来看我

带着满身星芒

从遥远之地

风尘仆仆而来

疲惫感由来已久

现在我必须承认

104

我的身体是一架信息接收器

终日闪烁不停

接收信息的时刻

比接受爱抚的时刻多

即使在睡梦中

风依然摇动满世界的树枝

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世间事偶有奇妙

在野外遇到一棵树

树干高大笔直，花朵洁白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下次未必能遇到

翻看一本画册

感受到生命力与美好

但作者生前受尽冷眼

对于身后的声名一无所知

这首诗写到这里该结束了

扔下它去做别的

如果某天被你读到并喜欢

也与我无关

春天的雨水很温柔

它让绿的变得更绿

让暗淡的变得闪亮

让迅疾的慢下来

落在屋顶上，像敲击乐

落在草地上，运气好的话

能遇到几朵蘑菇

偶尔也落到心里

凉凉的，带着往事的温度

一些情绪涌上来

像水汽缭绕

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

阶段性的

随时随地地敞开是一种美德

但也是不幸的开始

年轻时，我也拥有过

阶段性的甜美与天真

但终究浪费掉了

生活教会我们保留的艺术

真实有时并不意味着美

我阶段性地仰慕过你

在你完全袒露以前

作者简介：熊曼，湖北蕲春人；出

版有诗集《形而上的夜晚》《少女和理

发师》等。曾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

春诗会，获第五届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

奖，第四届中国青年诗人奖。

105

自由

白小云

自由

没有草稿和预设

他突然把碎石、铁钉、玻璃扔向空中

在它们次第落下的地方打洞

贴上玫瑰花梗、黑丝袜、闪闪的牙齿

抱着天鹅踩出一圈花瓣脚印

天鹅脖子一缩向左转

再缩向右转，在天鹅的世界里

学习乌鸦的黑色幽默

动物园不外借天鹅，雄孔雀的屏风后面

　藏着

丑陋器官，对比太明确

——他和孔雀互相不屑

最后他追着一条狗，完成了关键部分的

　创作

在纵横交错的戏剧性路上，他抽象自己

表现自己，超越自己：

譬如酒后开车，把自己、女友和另一些

女友们抛向空中，在他们次第落下的地方

获得了永恒沉默的自由

偶然性的特有狂野和对命运的即兴发挥

让他名声大噪

盘旋

她喜欢冷漠地注视，照镜时尤其

镜中母亲抚摸孩子，纱裙晕染轻柔的红色

她一点点地发现他们，他们肌肤雪白

头发栗黄、嘴唇粉红……

她大眼睛透明，注视镜中女人

边观察边调整自己冷漠的深度广度

越陌生越看见：母亲嘴角流淌的蜜，

蓝裙子上婴儿的尿渍，墙上父亲

双手抱胸的凛然……

当她的眼神冷漠到残酷，手术刀一般

切进血肉腹地，她永不满足的探索

106

终于稳定在掌握中：

借着单纯的打量，她深入世界的复杂

看到每一种爱的努力都将失败，每一个

忘我的母亲，都会遇到她这样的刽子手

他们这样的偷渡客……需打破平静的玻璃

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探出脑袋

才能从古老的疾病中，盘旋忸怩着

真正活转过来

雕塑

你站在那儿

刀给了你眼睛，眼睛给了你远望

几百年了，创造的手还在你身上抚摸

它给你的血脉还在偾张，毛发还在燃烧

它给的一刀又一刀，仍在改变你

它折磨你的坚定：

着魔于身为石头浑然的最初

还是安心成为陌生的现在？

雄健的肌肉被神话使用

英雄不着衣衫，腰臀挑战地拧着

有时你想要享受这肉体

他们的手一起按住你、抚摸你

使你受控于刀的力量和对自身的怀疑

站在持续的软化与凝固中

无法转身

舞蹈

这是她一生无数表演中的一场：

她向后抬腿指向天空，伸张双臂模仿天

　鹅飞翔

小纱裙像云朵托起她，旋转的刹那

她在舞台中心，独一无二的光

落在她身上

她害羞地向前递出自己小小的胸脯

又骄傲地向后仰着自己的脖子

——这场失败的考试震动了她：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多么完美

也看见完美的她们，旋转在舞台的中心

和她一样，被无数忽略

节奏

起初是冲撞，互不相识的线条们

直来直去地拒绝、抵挡

然后随着较量的深入，线条逐渐弯曲纠缠

彼此领域扩大、交织

比纠缠更神奇的，是色彩

纯粹的，源自原始意念的光芒

带着放弃了具体述说的激情

填满线条们之间的距离

——仿佛爱意降临在野蛮兽群

较量双方合作出山谷和平原

——叙述者把故事分解成红黄蓝时

音乐家找到了混乱激荡中的节拍

——在时间的艺术结构中，观赏者看到了

视觉纯粹的颜色、灵魂盲目的真理

——描述者一开始没有这期待

后来唯有这期待

金币

尚未见过一枚真正金币的他

准备给孩子讲解金币的金色

他从记忆里，抢救出父亲口袋里可能的

　那一枚

是不是父亲也被他父亲骗了？古老的金币

并不金光闪闪，凹凸的图纹里镶嵌着晦暗

107

唯一可信的是它的陌生，不同于他已有的

任何一枚——那些注定留不住的流水

结合想象和紧迫的现实

他调制出了它迷人的金色——可以

用言辞传递的、可以微笑着控诉的

某些父亲曾经夺走又抛弃的

他的金色大获成功，孩子咿咿呀呀地

举着四肢向他唱出传说中的贺词

要有光

——画水珠

他是透明的光、伟大的眼睛

衣服不能阻挡地，穿过她

离析出她体内的界线

属于光的给光，让她去往耀眼的无限

属于黑暗的让它沉睡

用力按下一头昂首的雄狮

模糊的部分她们不要名字和面孔

必须隐藏、交融、失去自己

她被他打开，骄傲与羞愧一并呈现

无法沟通的荆棘就让它原处生长

沟壑里蓄满伤口般的人影

他一一清点，勾勒细节

但不须知道他们是谁

她被他解析，也由此解析了他

他存在于经由她、沾染她的每一步

他们会合在她脚下的一小团阴影里

不分彼此，失去自我的相遇令人惊喜

被他分离后，她才合成完整的自己

她爱，他这伟大的创造者

露水未干

——画西红柿

灶台上的西红柿

湿漉漉的，像刚刚哭过

可能主妇清晨摘下它时

从冰箱从菜场从深秋枯萎的枝头

粗糙的手弄疼了它，她们都

害羞敏感，在卧室在菜园在办公室

上帝的画笔饱蘸忧伤，他点石成金

错估了命运从抽象到具象的时间

疼痛蒸发太慢，它闪着迷人的光

挂在白茫茫大纸的

一只西红柿上

丢弃

——画有

太近的距离已经不适合我们

你们习惯隔着玻璃看世界

清晰地看见，便可算作拥抱

痛恨冰冷，便可算作有爱

他们身着艳滑绸缎的裙子

在暖黄的灯光下惆怅

功能性的故事缓缓展开

满足人生所谓的某一段

我把要给你们的放进托盘

搅拌它们，纯粹的事物需有些斑驳

我是你们斑驳的一种，在后脑的位置、

　掌心

眼角、别着玫瑰的胸袋里

世界顺着你们的惯性生长

我后退到画框外，绝望沾染着希望

灰尘落在钢琴上，他们假装弹奏与倾听

音乐从匣子里飘出，在平面的世界里起伏

108

把我逐渐丢弃后，你们占领了画布

理想主义的斑驳消失在现实主义的叙述中

太近的距离已经不适合我们

影子 1

它是光的一部分

替光吸走黑色

——墨色沉沉是它

他们站在光里

不透明的部分托付给它

它收藏他们的秘密

——面目模糊是它

它抽象，没有可供把握的肉身

它具体，委身于他们细节繁多的宫殿

它简单，他们消失它便消失

它复杂，他们的不可见它全部看见

它是流水的部分，拥有柔软与柔软的分体

也曾是风，在大地上自由飞翔

它随月亮长大，见证皎洁消亡的过程

他们出生与死去时有它

争吵的缝隙里也有它

它被剥夺了形体，万物是它

世界有它

唯它没有

影子 2

说是光的同伴

光不承认，胁迫的关系是：

光把它从万物体内逼出

像一堆遭弃的呕吐物

躺在它们脚下

万物不能是它的肉体

也不能是它的房屋

只有光可以收留它

一会儿唤它出现

一会儿让它消失

唯光是从的忠厚囚徒

建立光无处不在的伟大

而万物茫然于被迫吞吐的故事

像肉体无知于疾病的秘密

它有时疼痛，无物知晓它在失去

想逼走自己而不能

有时欣慰，一生被囚禁

光被它霸占的时光亦如永恒

作者简介：白小云，生于江苏苏

州，现居江苏南京。在《人民文学》

《钟山》《诗刊》《十月》《星星》等

发表作品，出版小说集、诗集多部。曾获

江苏省新闻出版优秀青年称号，第八届紫

金山文学奖、第十一届金陵文学奖等。

109

邂逅弱水

琴心

在沙漠邂逅弱水

弱水三千款款而行

穿过辽阔苍茫，斜阳鸥鸟

穿过沙漠孤烟，驼铃声声

穿过成群结队桀骜的胡杨

穿过无数眼睛的注目和觊觎

安详静美波澜不惊

仿佛不曾穿过黑暗、电闪雷鸣

不曾被风暴阻拦欺凌

这样的弱水不要说一瓢

饮一滴亦有

冒犯之嫌

额济纳旗胡杨

在额济纳旗，胡杨们活得

令人羡慕。无边的土地是他们的

清澈的云天是他们的

弱水三千是他们的

驼铃声声是他们的

人群的目光是他们的

他们的根脉在地下扩张

指节不管不顾抻向苍穹

金色的披风恣意而张扬

无人声讨或排斥

奔波跋涉的人群顾不上

洗一把脸颊的风尘

仰望胡杨的目光虔敬得

能拧出一把月华来

居延海日出

当光束挣破黑暗

露出额头、眉目

当云霞染红天际、蒹葭和栈道

茫茫水域吐露晶莹婉转的心思

与你一道赶赴又一个朝暮

你宽厚和煦的光影不经意蔓过

我的发髻。我在守岸的人群里

捂紧突突的心跳

故作镇定。我看过日出

110

看过比居延海辽阔的海域

看过朝阳一点点攻城略地

俘虏去蒹葭的芳心

把日出和海和蒹葭一起看

还是第一次

月牙泉

月牙的妩媚，眼波的婉转

翡翠的碧透

被一汪汩汩而出的清泉

统统收入囊中

鸣沙山是高瞻远瞩的谋士

携一轮斜阳牵一支驼队

就拴住了月牙泉挑剔的目光

从此山高水长

江山万里美人三千

俱成了传说

在一群牦牛之外

没有鞭子抽打

没有居高临下的训斥或吆喝

甚至没有人看护

牦牛们吃草，饮水，撒欢，漫步

成群结队穿过河谷，马路

面对行人视若无睹

不让路，不亲近，不为欢呼所动

不被小恩小惠诱惑

定力深厚如脱尘的高僧

我分不清它们的模样

在若尔盖遍野的青绿里

我从一群牦牛眼里感受自由

梦想和远方

我庆幸那一刻同行

更多的时候

我在它们之外

111

文艺大家谈

— WEN YI DA JIA TAN —

浅谈李春华微型小说的隐喻性

刘长明

微型小说（亦称“小小说”）在中

国历经三十多年的培育和发展，出现了

许多优秀作家和作品，如汪曾祺的《陈

小手》、邵健宝的《永远的门》等等已

经成为微型小说传世的经典之作。在文

学作品不断受到资本与新媒体冲击的今

天，尤其是文学与大众灵魂的距离渐行

渐远的今天，加之培育它成长发展的各

类报纸副刊基本上被消减，虽然部分文

学刊物有少量刊载，微型小说在坊间仍

是不温不火的状态。即便如此，仍有群

体和个人也在固执地呵护着这棵文学艺

术园地里的“微型玫瑰”。

当然，这种态势的形成，也与微

型小说创作要求起点高、此领域作者相

对较少不无关系。就唐山作家和文学爱

好者而言，散文、诗歌作者要远远多于

小说尤其是微型小说的作者。当下，活

跃在全国文坛的唐山小说作家中，刘荣

书主攻中短篇小说，当然长篇小说也取

得了可喜的成绩，著有《党小组》等名

篇；宋向阳、天晴等作者偶有短篇或

微型小说在省级以上正式刊物发表或获

奖。而微型小说的创作与发表集中在李

春华身上，她发表在《小说月报》《北

方文学》《安徽文学》《青岛文学》

《啄木鸟》等文学杂志上的微型小说，

先后被《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

《小小说选刊》等选载，其《平等线》

入选《2023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成

为唐山微型小说创作的代表性人物。

微型小说的容量在3000字以内，

一般1500字左右。在这样小的容量内描

写人物、抒发感情、作成文学艺术品的

微雕，常常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弄不

好就写成故事或者散文而与微型小说的

种性差之万里。当然，并不是说散文、

故事好写，散文、故事和诗歌都是进入

门槛低、写出好作品难的品种，而真正

的小说较之其他文学品种除了虚构的特

点，中长篇小说甚至短篇小说都具有为

时代艺术地书写和保鲜历史的作用，比

【创作谈】

112

如《红岩》《绿化树》《人世间》。微

型小说却是以讲短故事的方式形成隐喻

性密码，让读者思考、回味甚至再创作

故事背后“作者要说的话”，使微型小

说的文本上升到哲学的高度。这一点与诗

意、禅意在基因编码上有异曲同工之处。

读李春华的微型小说作品，就让读

者感受到了文本隐喻的艺术美感和精神

冲击。

在小小说《我的爸爸》中，李春华

给读者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老师胡月

借调到一所中学教语文没几天，作文

课上给学生布置了命题作文《我的爸

爸》。学生唐峥的泪水和作文引起了胡

老师的注意，尤其是唐峥对爸爸的细节

描写，拨动了三岁时爸妈和平分手的胡

老师内心的琴弦。又一周作文课，胡老

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一件小事》。唐

峥再次写了她的爸爸，用她的笔填充着

胡老师空缺的父爱。到了月底大作文

课，胡月没给题目，让同学们自由发

挥，自拟题目。唐峥写的还是《我的爸

爸》，这第三篇《我的爸爸》在写法和

内容上“不管手法是线性白描，还是浓

墨重彩，父爱都鲜活可感。”为了弄清

三次写《我的爸爸》背后的故事，胡老

师拉唐峥到了教研室才知晓，一年前唐

峥的爸爸参加抓捕时牺牲了……这是一

个通过孩子作文讲述的非常动人的警察

爸爸的故事，一般人写作至此便可以结

束了。李春华却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结

尾：“此刻，胡月的脑海中一个念头无

比强烈：不管如何，要跟妈妈打听爸爸

的下落，至少我还有爸爸。”这个结尾

给读者以无限想象空间、可以自己续写

故事的同时，让人强烈地感受到，唐峥

用小女孩和爸爸的故事点燃了胡月的善

念，李春华用这个结尾暗示人们要珍惜

自己眼前拥有的父爱——他也许并不是

那么完美。小说的人性光芒骤然闪现。

著名作家王安忆关于小说创作曾

经有过一个重要的观点，那就是“小说

的理想很简单，就是讲故事”。当然，

故事是“从你自身经验里生发出来的感

情，通过一定的技巧，虚构成一个故

事”。她说，“这些年来，有一个最重

要的、越来越明显的变化，就是我对小

说的认识越来越朴素。我觉得小说就是

要讲一个故事，要讲一个好听的故事，

不要去为难读者。我曾经写过很多实验

性小说，都是很晦涩很暧昧、时空交

错、目的不明确、人物面目模糊的故

事，因为我很想挣脱故事，摆脱小说的

陈规。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越来越觉得

对我来说，小说的理想很简单，就是讲

故事。”

李春华很会讲故事。从发表的作品

看，她的小说题材主要来自于自身警务

工作和熟知的医务领域等，写出的故事

生动细腻生活感现场感很强。但她更清

醒地认识到，没有故事就没有小说，但

是小说就是小说，故事就是故事，尤其

是微型小说和小故事十分相似，但小说

必须向前再走一步。

《莲花缸》讲的是樊家匠人烧制

莲花缸、传承莲花缸的故事。故事说樊

家不是本地人。明朝永乐二年，举家从

山西介休移民到唐山。樊家人就此落地

生根，世代就地取材，烧制缸盆。清朝

道光年间，樊家第八世传人樊守义几经

磨难终于烧制出了唯一的一口“莲花

缸”。李春华是这样描写莲花缸的——

“莲花缸位于樊守义的腰部下方，缸体

呈弧形阔口，缸沿坚硬如花岗岩，通体

青红温润，釉面光亮。缸身中段浑圆，

仿若弥勒佛肚皮，颇有吞云吐雾，海纳

百川的气势。最奇的是，缸体的四幅捏

雕瓷画：松、竹、兰、梅，颇具传统的

113

古意画风——苍劲、气节、隐逸、高

洁。尤其那幅梅花枝下，有只奔跑的梅

花鹿，画风古朴雅致，栩栩如生。‘莲

花缸’让缸品上个层次，像面容姣好的

女子脱下土布衣衫，换上丝滑的旗袍，

披着岁月轻纱缓缓走来……”做工，质

地，形状，构图，美吧？这样的莲花缸

在任何人眼里都称得上是宝物，而且这

件宝物在樊家匠人的精心呵护下，历经

战乱、大地震等既未落入他人之手又完

好如初。到了樊家十一世传人樊玉这

辈，已是96岁高龄的樊玉靠在竹制藤椅

上思绪万千，这辈子唯独放不下一件

事。李春华是这样安排的结尾：“他盯

着莲花缸，涌上一阵酸涩，腮边滚泪。

莲花缸当属唐山……”读了这样的结

尾，读者是不是会打出这样的问号，这

件宝物为什么当属唐山？通读《莲花

缸》是不是会想起这样的诗句：“为

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

土地爱得深沉……”（艾青《我爱这

土地》）。在李春华的笔下，“莲花

缸”从一个“物件”上升到了“一种情

感”“一种精神”。如此，正是微型小

说诱人的魅力所在。

微雕是耗神的，载体上的刀锋是

视力达不到的地方，走刀的过程全凭感

觉，人刀一体是其最高技能。微型小说

（小小说）的创作同样需要神到且聚精

会神。当代作家、评论家、小小说文体

倡导者杨晓敏先生在《小小说是平民艺

术》中谈到，“小小说不是故事。就其

文体而言，小小说自有它的字数限定、

审美态势和结构特征。它的规范性更

有别于散文、小品等。一句话，麻雀虽

小，五脏俱全，也是一个完整的艺术世

界。”通过学习先生的论述，笔者认

为：微型小说极其短小精干，又要具备

小说艺术的完整特征，那么它就应该比

长中短篇小说更理智，更智慧，更诗

意，甚至更形而上，同时更招人儿“稀

罕”。

对此，虽然进入微型小说的创作期

并不是很早，李春华一进入创作状态就

是清醒的。因此，在她的创作过程中，

出现了在一般作者中并不常见的眼高、

手高、悟性高的创作态势，微型小说作

品近年频频发表并被选刊转载，从2019

年至2023年连续5年都有作品被小说的

权威刊物《小说选刊》选载，实为难

得，也为唐山本土小说创作增添了又一

道美丽的风景。其中，她眼高的一个重

要方面是善于在大众喜欢的传统与当代

文化中，寻找中国特色的小说创作“食

材”，如中医、瓷器、剪纸等等，给读

者用“中国食材”制作精致小巧味道独

特的“招牌菜”。

小小说《心窗》给读者讲的是姥

姥、姥爷和花花绿绿的纸片子的故事，

姥爷对姥姥“有空就抱着笸箩，拿着剪

刀剪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很是不以为

然。故事中细节描写了姥姥如何快乐地

拿着剪刀剪那些花花绿绿的纸，有人还

想出钱买姥姥剪刻好的纸片子等等。后

来，姥爷得了肺癌。姥姥依然用剪纸陪

伴着姥爷，姥爷看剪纸的目光变了，

“姥爷盯着剪纸，敢情都是熟头巴脑的

玩意儿啊。瞅着窗上的剪纸，咋像正在

黑灯瞎火里划拉，突然射进了日头，心

里敞亮多了，疼痛也减轻了呐。”精彩

仍在最后，半年后的一天，姥爷使尽气

力抓着姥姥的手，声音微弱得只有姥

姥 能 听 见 ， “ 别 忘 了 —— 把 那 个 ——

给 —— 我 带 上 。 ” 姥 姥 会 意 地 “ 嗯

嗯”，不住地点头。这里，“剪纸”不

仅仅作为姥爷姥姥情感的物质载体，而

是升腾为另一个世界的精神寄托，使这

篇小小说陡然增加了灵魂厚度和情感深

114

度，让人在回味中珍重。

李春华以扎实平实和恩实的风格创

作微型小说，发表了《向日葵围着太阳

转》《看星星》《失聪》等诸多佳作，

为自己也为唐山作家群体收获着荣誉。

在此，更盼望新人辈出，让唐山作家创

造出的文学风景更加魅丽。

在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是一

种新兴的文体。面对重重困难，当代小

小说虽然只有三十年的历史，却已经

成为一种与长中短篇小说相呼应的有自

己短平快优势的文学样式并取得了丰硕

的成果。据权威统计，已有近百人因其

小小说创作成就而被吸收为中国作协会

员，数千人进入省市作协。

2023年，李春华加入了中国作家协

会，在中国作协会员的层面上进行创

作，对自身的要求会更严，视野会更宽，

责任也会更大。当然，对作家来说，创作

是一件很磨人也很幸福的事情。

李春华，不要停步。

115

贾母：谁道花无百日红

杜海红

若说起人间富贵花，恐怕有人会首

推宝钗这朵牡丹，亦会有人提到元春这

位嫁入帝王家的贵妃，而我，想到的却

是贾母——史太君。

钟鼓楼前官样花

“门前种株紫薇花，家中富贵又荣

华。”

紫薇，这个名字和北极星有关。北

极星又名紫微星，星象学中被称为“万

星之主”，代表着尊贵和福祉。在中国

古代，紫薇花被视作祥瑞，是公认的

“官样花”。紫薇象征的富贵繁华，恰

与贾母相类。

贾母出身名门，乃是金陵世勋史

侯的女儿。她的少女时代应该非常幸福

快乐，假如贾母会作诗，能写出“常记

溪亭日暮”来，那么关于那桩遥远的枕

霞旧事，想必也能成为另一首《如梦

令》。那次有惊无险的落水经历，无论

她讲得怎么云淡风轻，还是令人忍不住

联想到“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的李清照。同为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

少女，贾母虽文采不及李清照，却有才

女没有的福气。难怪“水晶心肝玻璃人

儿”凤姐凑趣道：“可知老祖宗从小的

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个窝儿

来，好盛福寿的。”凤姐诚然是开玩

笑，可是贾母这次遇险经历不也恰恰印

证了刘姥姥口中的“遇难成祥”！只是

不知那枕霞亭旁可植有紫薇？若有，那也

有一番“一庭月浸紫薇花”的景致了。

月钩初上紫薇花

紫薇树形优美，树干苍润，古雅珍

奇。紫薇花繁密艳丽，典雅芳香，比贾

母再恰当不过了。

娘家是世族大家，夫家是“白玉

为堂金作马”的贾府，贾母的婚姻可谓

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更难得的是，

【作品谈】

116

她的夫君贾代善不但是荣国府的继承

人，还是个翩翩美少年。这可不是主观

臆测，第29回，贾母去清虚观打醮，与

张道士叙旧时，张道士夸宝玉，兼怀贾

代善：“我看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

谈举止，怎么就同国公爷一个稿子。”

与宝玉有相似的容貌、性情，贾代善无

论如何都会是贾母的良配。如此看来，

贾母婚后的生活也是幸福美满的：生儿

育女，伉俪情深。即使是贾代善去世多

年以后，张道士提起他，贾母还会满脸

泪痕，一往情深地说：“我养的这些儿

子、孙子，也没有一个像他爷爷的，就

只这玉儿像他爷爷。”原来贾母对宝玉

的爱里，也包含着对荣国公的深情。

虽然贾代善早逝，但是贾母儿女双

全，儿孙满堂。她被封诰命夫人，身负

浩荡皇恩。她亲自调教的孙女元春，被

选入宫，位及贵妃，得尽荣宠。

谁道花无百日红

“谁道花无百日红，紫薇长放半年

花。”

紫薇花期长，可达半年之久。紫薇

是长寿的象征。

说起“长寿”，书中第22回的元宵

节何等热闹！可贾政看了家中女儿们做

的灯谜后，却黯然神伤，心道：“看来

皆非福寿之辈！”的确，贾府的女性少

有福寿之人。元春、迎春、探春、惜春

四姐妹竟无一人能幸免“原应叹息”的

命运。元春虽贵为皇妃，却落得“虎兕

相逢大梦归”的结局；迎春更是错嫁中

山狼，以致“一载赴黄粱”；探春远嫁

不得归，“千里东风一梦遥”；惜春小

小年纪便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不知所

踪。才女黛玉泪尽而逝，淑女宝钗“金

簪雪里埋”，“机关算尽”的凤姐就更

别提了，逃不脱“哭向金陵事更哀”的

命运。至于邢王二夫人、尤氏，随着贾

府的倾覆，贾赦、贾政、贾珍被革职治

罪，亦是可想而知的不得善终。

唯有贾母，早在第71回里就庆祝了

八十大寿。古人寿命短，有“人活七十

古来稀”的说法，《红楼梦》未完，贾

母已庆祝了八十大寿，可见其长寿了。

紫薇花自非凡品

除了长寿，贾母身上还有一个显

著的标签那就是“享福人”。第29回的

回目“享福人福深还祈福”，称贾母为

“享福人”。确实，在整个贾府，再难

寻出如贾母一般的有福气、会享福的人

了。贾母在第47回里感慨过，她嫁入贾

府从做重孙媳妇起，到如今自己也有

了重孙子媳妇，“连头带尾，五十四

年”。这五十四年的时光没有虚度，没

有使她变成宝玉口中的“鱼眼睛”，却

因经年历练，使她世事洞明、人情练

达。她成为家族里的“老祖宗”“老封

君”，受到儿孙的孝敬，族人的尊重。

她是真正的贵族，不但吃喝玩乐样

样精通，而且品味极高。

一蔬一食，一粥一饭，就是一杯

茶，在贾母这里都是极为讲究的。陇翠

庵中，妙玉献茶时，巧妙地避开了时人

追捧的六安茶，却将老君眉献给了贾

母，贾母点头应许。深谙茶道的妙玉果

然是个“妙人”，她懂茶，亦洞察贾母

不喜流俗、注重养生的性格特点。六安

茶是绿茶，对老年人的脾胃并不友好，

而“老君眉”是白茶，不但温和清润，

其命名更暗含着多福多寿的祝福，因此

得到贾母的首肯。

不仅是茶，《红楼梦》里的很多

美食我们都是通过贾母了解到的。据厨

117

头柳嫂子说，贾母的餐食是由大厨房将

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

吃。那道被贾母称作老年人的“药”、

不许小孩子吃的神秘的补品——牛乳蒸

羊羔——我至今念念不忘。大观园里开

了螃蟹宴，贾母也去凑热闹，却只略略

尝了一点，嘱咐湘云、宝玉们不要多

吃：“这东西虽好吃，但是性凉，不是

好东西。”还有带着刘姥姥游园那天的

下午茶：螃蟹馅的油炸小饺子、松瓤鹅

油卷、藕粉桂花糖糕……我们看了难免

垂涎欲滴，贾母却说：“这会子油腻腻

的，谁吃这个？”在她的眼里，连螃蟹

都不算好东西，如此精致的茶点都遭嫌

弃，我们不禁好奇：贾母喜欢吃什么？

文中提到的她的饮食偏于清淡，如咸浸

浸的野鸡炸了配粥吃，斋饭里的椒油莼

齑，都曾得到她的青睐。

贾母穿得也考究。刘姥姥要家去

了，鸳鸯把贾母送的东西一一给刘姥姥

过目，其中有两套衣服，是人家送的。

以贾母的身份地位，这些衣服必然是价

值不菲，可是鸳鸯告诉刘姥姥说：“我

们老太太不穿别人做的衣服。”这一

点，宝玉倒是和他的这个老祖宗一脉相

承。不穿别人做的衣服，意味着要自己

身边的近侍亲自替自己做。这样的好处

是方便量体裁衣，又能保证面料的舒

适，做工的精良，更重要的是，自己人

做的衣服是有温度的。贾母看重晴雯，

就是在王夫人的百般诋毁之下，贾母也

直言她看着晴雯“甚好”。晴雯的好，

除去容貌、言谈，贾母也提到了针线。

想来晴雯在贾母房中时，一定没少给她

做衣服吧？

说到穿着，《红楼梦》里的两件

盛世华服便是从贾母手里送出去的：宝

玉一件雀金呢，宝琴一件凫靥裘。这两

件衣服都异常华贵，宝玉的雀金裘不小

心烧破一个洞，悄悄拿出去想修补，可

是竟无人认得那面料，更没人敢揽这个

“瓷器活”。最终，这件雀金裘还是晴

雯在病中挣扎着为他补好的——难怪贾

母说晴雯好！

吃穿的精细还不足以彰显贾母的品

位，她对于起居装饰也有极高的审美要

求。她带刘姥姥等人来潇湘馆小坐时，

注意到潇湘馆屋子里的窗纱不翠了，

于是便吩咐凤姐找霞影纱来替黛玉糊窗

子。凤姐将软烟罗错认作蝉翼纱，被贾

母笑话：一向以家世骄矜自大的凤姐在

见多识广的老祖宗面前打了脸。

还是这一次游园，贾母嫌宝钗的

屋子“如雪洞一般”，立即命人去找她

珍藏的古董，送给宝钗布蘅芜苑。那些

古董：石头盆景儿、纱照屏、墨烟冻石

鼎、水墨字画白绫帐子，和贾母的下午

茶一样，也让人艳羡不已。贾母坚持认

为，年轻姑娘的绣房不宜太过素净，探

春的秋爽斋布置得就不错，富贵大方又

雅致不俗。

中秋赏月，她带着儿孙们在缀锦

阁下吃酒，听戏，命人将戏台摆在藕香

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元宵

节，听厌了《八义》，贾母说，“咱

们清淡些好。……少不得弄个新样儿

的。”什么新鲜样儿的呢？她叫芳官唱

一出《寻梦》，“只提琴至管箫合，笙

笛一概不用”，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

书》，“不用抹脸”，又吩咐文官等人

吹一套《灯月圆》。此种听戏的法子，

把个薛姨妈都惊呆了。薛姨妈到底是王

家的女儿，又是薛家的主母，据她自己

说，也看过几百班戏，可是在贾母面

前，也只能自叹孤陋寡闻。

贾母也懂画，她的房里挂着仇十

洲的《双艳图》。看到大观园里的景致

动人，她心血来潮，要惜春画下来，还

118

特别指出，要将宝琴立雪的情景画在上

面，因为宝琴与白雪红梅相映成趣的

美，比《双艳图》还好看。

当说唱艺人要说《凤求凰》的书

时，贾母只听了两句便批判了这些“陈

腐旧套”，尖锐地指出这些书都是一个

套路，一出《凤求凰》倒成了一场“掰

谎记”。

贾母若生在现代，也会是个既慈爱

又开明的老祖母。她爱热闹，不但不会

与年轻人之间有代沟，还能带着他们提

升艺术品位。

容华婉婉明朝霞

紫薇是良药。据《本草纲目》记

载，它的皮、木、花皆可入药，有活血

通经、止痛、消肿、解毒等功效。贾母

不但会享福，她也会惜福。

宝钗曾经当众说过：“我来了这

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

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旧时读书，

不过觉得宝钗是在奉承贾母，可是现在

越来越觉得这姑娘不过是说了句大实

话。凤姐机关算尽的都是小聪明，贾母

才是拥有大智慧的人。对宝钗的赞美，

贾母并未太自谦：“我如今老了，那里

还巧什么。当日我象凤哥儿这么大年

纪，比他还来得呢。”

想象一下年轻时的贾母，比凤姐还

“来得”，该是怎样的千伶百俐、聪明

能干呢！更难得的是，贾母比谁都怜老

惜贫，慈悲仁厚。邢夫人悭吝凉薄，连

继女迎春和侄女岫烟都不曾善待半分。

王夫人虽日日吃斋念佛，可是却狠心撵

走了无辜的金钏和晴雯，致使她们含冤

死去。凤姐更是个不信阴司报应，不积

阴鸷的狂徒。唯有贾母从未苛待过任何

人，反倒对谁都仁慈宽容。

进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与贾母

身份地位悬殊，可是贾母不但热情地带

她游览大观园，临走送了她许多礼物，

更有对其人格的尊重。清虚观的小道士

无意中撞了凤姐一下，凤姐又打又骂，

贾母见了却百般安抚他，还亲自嘱咐贾

珍带小道士去买果子吃。戏班里的小戏

子们在贾母眼中都是“可怜见的”，都

被贾母厚待赏赐，她用自己的宽厚慈悲

积德行善，庇佑子孙。

贾母早年相夫教子，夫唱妇随，管

家的大任非贾母莫属。贾代善去世后，

贾母守节，代丈夫支撑起了这偌大的荣

国府，实属不易。秦可卿临终托梦给王

熙凤说：“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

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

‘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

世的诗书旧族了！”

贾母就是那棵大树。可是贾母再

“巧”，终有油尽灯枯的那一天；贾府

儿孙虽多，然而安享富贵者多，运筹帷

幄者少，更不乏胡作非为者……如此一

来，贾府最终难免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贾母，这株人间富贵花也无力挽救贾府

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只能眼睁睁看着

它一日日腐朽乃至倾颓。

西厢写生 水墨山水画 68cm x 68cm

刘 术 军（ 沭 君），河 北 承 德 人。中 国 美 术 家 协 会 会 员，国 家 一 级 美 术 师，河 北 省

一 级 工 艺 美 术 大 师，河 北 省 美 术 家 协 会 会 员，唐 山 市 政 协 委 员。2 0 1 7 年 9 月

作 品《 牧 歌 》入 选 第 三 届“ 朝 圣 敦 煌 ”全 国 美 术 作 品 展，2 0 2 1 年 作 品《 清 新 隽

永 图 》被 甘 肃 省美 术 馆 收 藏，2 0 2 2 年 作 品《 山 路 》被 云南 省美 术 馆 收 藏。

刘沭君 绘画作品

2024 / 01 TANGSHANWENXUE

万山红遍 水墨山水画 200cm x 400cm

2024 / 01 TANGSHANWENXUE

阳朔写生 水墨山水画 68cm x 68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