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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最后一道工序是抛光。用一个类似木匠师傅的车栾,将锡壶的粗坯用松香粘在车栾上,架起两条板凳,将车栾放在板凳上,再套上一根绳索与脚相连,用脚踩着。车栾上下转动,锡壶上下转动,阿泰师傅的眼神也在跟着在转动。阿泰师傅用刮刀或砂纸通过转动的车栾不停地打磨着手中的锡壶。
最后,在壶颈上打上“上官泰记”的印模。历经近十个小时,一把精致亮丽的锡酒壶就做成了,拿在手上,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淳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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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最后一道工序是抛光。用一个类似木匠师傅的车栾,将锡壶的粗坯用松香粘在车栾上,架起两条板凳,将车栾放在板凳上,再套上一根绳索与脚相连,用脚踩着。车栾上下转动,锡壶上下转动,阿泰师傅的眼神也在跟着在转动。阿泰师傅用刮刀或砂纸通过转动的车栾不停地打磨着手中的锡壶。
最后,在壶颈上打上“上官泰记”的印模。历经近十个小时,一把精致亮丽的锡酒壶就做成了,拿在手上,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淳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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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这次见到阿泰师傅,他告诉我说,他已经不打锡了。(写于 2023 年 9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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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刘谟贵(在人生沧桑中,在我们身边,有很多人很多事都从你的眼底滑过。但最能让你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些看似和你不过萍水相逢的小人物,他们做出的一件小事情,或是能够打动你一生的一句语。于是,你记住了这个人,记住了这件事,记住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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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叮当”,路边刘谟贵师傅的铁匠铺子里又传出了打铁的声音。
前几次路过,铺子的门都是关着的,我还以为刘师傅是年纪大,不打铁了。今天怎么又开门打铁了呢?认识刘师傅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我约了谢总和小燕老师一起去蜀水河采风,途经龙团村时听到路边的一家老铺子里传出了手工打铁的声音。拍摄传统手艺,是我们几个人的爱好。我们平时外出拍摄,都会想方设法打听哪里有老手艺、老艺人。看到墟镇上一些手工艺品,也会打听手艺人住在哪里,是否还在坚守传统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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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踏破天涯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四处寻找的打铁老手艺,今天却无意中发现。我们喜出望外,赶紧停车,向这个铺子走去。
这间铺子是一栋老宅子改造而成的,土墙黑瓦木门窗,像岁月暗影里的一帧底片,丢在那儿,不动声色。我们走进铺子,只见里面全是小时候见过的传统打铁器具。中间架着一个铁匠炉子,炉子的左边架着一个手拉风箱,铺子靠门的一侧地里埋着一个铁砧,铺子的角落安放着一些已经完工或没有完工的农具,那黑黑的土墙上用白色粉笔写满着客户的名字、电话号码。一位高高瘦瘦的老人,身穿一件蓝色工作服,灰白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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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长着一对有长长寿眉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红红的炉火映照着这满是岁月留痕的脸上。一双筋骨沧桑的手正在忙碌着,他左手握着的铁钳里钳着一把通红的已具雏型的柴刀,右手握着一把小锤,正用力地锤打着柴刀。见有人进来,老师傅停下了手中的活。“你们是?”
“我们是照像的,听到您这有打铁的声音,进来看看,想给您拍摄一组手工打铁的照片。”“给我照像?”他有点疑虑地笑着问,“还有人来拍我这个打铁的?要钱么?”
“不收钱。拍完后,改天我们还会送相片给您。”老师傅拿起挂在墙上的钢化水杯,坐了下来,点起一根香烟,边喝水抽烟,边和我们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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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他跟我们聊天的时间,我打开手机里原先拍摄的一些老手艺照片给他看,有木匠做圆器的、有打箩织篾的,有打锡做酒壶的、有做杆秤的,还有做陶瓷、做雕刻的,等等。老师傅戴着老花镜,翻看着我手机里的照片,慢慢地打消了疑虑。
老师傅姓刘,大名叫刘谟贵,1950 年出生,今年66岁,是龙团村本地人。
刘师傅幼年丧母,早年家境贫寒,16 岁跟随父亲学打铁,在打铁这个行业干了整整50 年。听刘师傅介绍,他锻造打铁的技术可以说是一流的。早年大集体时代,他可是周围几个乡镇的红人了,每年一开春,有需要造新或修补农具的生产队,都是早早地约好时间,并且还派人过来接他那几副沉重的打铁工具。到生产队打铁那都是挨家挨户吃派饭的,每到一户都会有好酒好菜招待。当然,刘师傅打铁也很尽心尽力,不管是锻造新农具,还是焊接修补旧农具,他都会按时按质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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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傅告诉我们说,他还是造铳的高手。当年的生态好,野猪狐狸活动猖狂,对农作物伤害大,乡下持铳的人很多,对鸟铳的需求很大。据他自己说,邻近的万安、泰和,还有湖南的桂东、炎陵等地都会有人过来买铳。后来,随着捕猎禁令的下达,造铳的业务也消失了。刘师傅说打铁人很辛苦,不但要有一身力气,而且整天在高温环境里工作,灰尘又多,噪音大,很伤害身体。现在都没人学打铁了。再说,机械锻造在农村逐步普及,手工打铁的生意也就越来越淡了。
刘师傅又说,虽然现在集镇上有现成的铁制用具卖,但每年总有一些本村或者附近村子里的老顾客来找他,要么锻造新的,要么修补一些旧的家用铁器。虽然一直想关了这间铺子,但碍于乡亲的需求一直又关不了,钱赚不了几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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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方便那些左村右邻。
刘师傅边聊边打,我们也就边聊边拍,不知不觉就快到中午时分了,因为要赶往去双桥,我们谢绝了到刘师傅家吃饭的的热情邀请。那个上午,我们不光聊了许多,刘师傅还从生炭火、拣料、烧料、锻打、定型、抛钢、淬火,到回火、泽油,一整套打铁的程序,一个不拉地给我们演练了一番。我们几个也拍了个尽兴。
后来,每次路过,我都会进去跟刘师傅聊聊天,拍几张片子。
周边的村民看到我几次过来拍摄,也感到好奇,时常会来铺子里围观。村民告诉我说,刘师傅打了一辈子的铁,他打出来的铁器过得硬,而且耐用,这附近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用刘师傅打制的钉耙、锄头、铁锹、镰铲,还有菜刀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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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他们村子里一位孩子大学毕业后考在南昌工作,家人帮他添置用具时,还专门请刘师傅打了一把菜刀。村民还告诉我说,刘师傅待人热情,客人来了,如果遇到饭点,一定会请客人吃完饭再走。他为人也很忠厚本分,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个赣县的木匠师傅路过龙团村时,天黑了,借住在他家,第二天把随身带的几十斤粮票掉在他家。那个年代,外出买饭买米是必须凭粮票的,几十斤粮票够刘师傅一家人买一个多月的粮食吃了,可刘师傅发现后立即追上木匠,并将粮票还给了那人。刘师傅做人公道,经常在村子里主持正义,村民都很敬重他。但今年开春以来,我几次路过,发现铺子的门都关着。这次路过,听到铺子里又传出来打铁的声音,而且声音也似乎比以前更响,更有力。我停下车,走进去一看,铁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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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火光四射,是一位小伙子在抡锤打铁。原来刘谟贵师傅因病前几天去世了。这个小伙子叫刘奕景,是刘谟贵的二儿子。刘谟贵师傅临终前曾交待二儿子刘奕景,说铺子里还有几件农具没有完工,乡亲们都在等着用,他要求儿子得把这些农具做好交给主人之后才可以外出。二儿子刘奕景在小学毕业十五岁时,就跟着父亲打了几年铁,后来因为打铁很难生存发展,就外出到广东务工了。这次回来,本想和兄弟几个一起带父亲到大医院治病的,没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待。
小刘说,将这些铁器全部打好,要花三、四天的时间,按父亲定好的价,加在一起也就近一百元的工钱。一百元,我在外打工就大半天的工资。父亲一辈子讲信用,也教育子女们做人做事要忠厚本分,诚实守信。这是他生前揽下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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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钱再少,我也必须帮他完成。小刘在说这些话时,目光坚毅,脸上看不出有父亲刚去世的悲伤,好像是在完成父亲刚刚布置他的一项任务,是在兑现父亲对乡亲的承诺。
听小刘说完的那一刻,我有些感动。刘谟贵师傅虽然只是一位在乡村打了一辈子铁的老铁匠,云云众生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但这样一个小人物,却有他良好的坚守,同时,也教育他的子女传承着这种坚守。我瞬间感到小人物也有他的伟大之处。
是呀,在人生沧桑中,在我们身边,有很多人很多事都从你的眼底滑过。但最能让你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些看似和你不过萍水相逢的小人物,他们做出的一件小事情,或是能够打动你一生的一句语。于是,你记住了这个人,记住了这件事,记住了这句话。
而我,也记住了铁匠刘谟贵师傅和他一生的坚守。(写于 2023 年 9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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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的那条小溪(日子虽然流走了,但小溪里流淌的故事却一直沉淀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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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村子里有一条小溪。这条小溪,位于村子的正南面,绕村而过,弯弯曲曲,一路向东。在村口的下塅,小溪与坳背流下来的小河交汇,成为蜀水的一条支流。
小溪很普通,普通得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村子里的老辈们只叫它“门口河得下”。小溪发源于村子周围各座大山,那条条山沟里的汩汩山泉汇成了这条涓涓溪流。小溪很小,最宽的溪面只有2米多,水量也很少,但由于山上的植被好,居然经年不断流。在小溪的上游,村头的早禾坑尾,还有两个几十亩水面的水库,水库里的水也是通过这条小溪流出。小溪在村子中的作用可大了,除了满足村头、下塅几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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亩水田的灌溉之外,还是村民日常生活离不开的地方。我们村子有四十多户人家,200 多人口。通自来水之前,村民们洗刷家什都喜欢到小溪里。记得童年的我也常跟着奶奶和妈妈到小溪里浣衣。那个时候,每天早上七八点钟开始,朗朗的嬉笑声就在小溪边此起彼伏了。姑娘媳妇们在小溪里一边浣衣,一边谈论着哪家的母猪下仔了,哪家的牛犊卖了好价钱,或细说着平日听到的笑话,或向人叙述自个或邻里的家长里短。记得奶奶说过,嫁来了这个村子,就是嫁给了这条小溪。小溪曾是奶奶每天都要来的地方。
这条小溪还是村子里孩子们的乐园,小孩常在小溪里戏水打闹。小时候,我也曾跟着哥哥或带着弟弟到小溪里打水仗,也曾在小溪里抓鱼捉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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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里的鱼真多,有鲫鱼、鲢鱼、沙勾子、石板鱼,还有一种有着各色花纹的类似金鱼的鱼,非常漂亮,我们叫它“火皮鱼”。火皮鱼,肉粗,不好吃,抓来之后往往养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观赏。再往玻璃瓶里再放进几根青青的水草,只要记得每天换水,这瓶灵动的“金鱼”就可以把玩一些日子了。
小溪里的水虽然不大,却清澈见底。站在小溪边总能看到火皮鱼在水里优雅的游荡,或看到一群群沙勾子在小溪的草丛里或石缝间觅食嬉戏。
暑假里,骄阳似火,酷暑难当,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小溪里抓鱼了。而流经我家菜园地的那段小溪,更是我每年暑假必须去抓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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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里有一棵梨树。听妈妈说,那是爸爸亲手嫁接的一棵梨树。树干有脸盆这么粗,比楼房还要高,树冠有十几米阔,夏天里,梨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这棵树上的梨比村子里其它树上的梨都熟得早,也更甜,在收割早稻时,树上的梨就可以开始摘着吃了,这棵梨树叫早禾梨。在小溪里抓鱼,困了,就可以躺在梨树下睡觉,还可以爬上树摘梨子吃。在小溪里抓鱼,是要有技巧的。我们先在小溪的上游用一块门板或者用几个畚箕一拦,然后在门板或畚箕的内侧填满草皮或土块,小溪就算是被截流了。再将上游的水引向小溪两边的稻田,不一会儿功夫,小溪下游的水就只剩下脚面这么浅了。这时,几个小伙伴就手拿三角形的鱼网,或直接就赤手空拳在小溪里捕捞河鱼河虾了。捉鱼要快,不然,小溪上游的水往两边稻田里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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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久,稻田的水太满就会泡坏禾苗,破坏田埂,或冲走田里的肥料。记得有一次,我和春生等几个小伙伴们,抓鱼之后,就躺在菜园里吃梨,忘了及时把门板和畚箕筑成的水陂拆掉,结果水将小溪两边几坵稻田的禾秧都给淹坏了。我们几个被稻田的主人臭骂了一顿,那天中午,我还挨了一顿饿。小溪两边也是我小时候打猪草最理想的地方。那个年代,养猪可是每家每户最大的现金来源,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养了几头猪。当年口粮紧,不可能有粮食给猪吃,大人都忙田里地里的活,打猪草就是我们每天放学或周末必做的功课之一了。
放学到家,放下书包就背着一个扁篓,手拿一把小斩刀,相约几个小伙伴去打猪草。打猪草的首选地就是“门口河得下”那条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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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两边的土壤肥沃,水分好,长着许多小花小草,春天一到就竞相斗艳。花有红的,白的,有紫的,也有黄的。草有猪耳朵草、牛筋草、锯子草、野苋菜、蒲公英,以及各种各样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草藤蔓。这些花草长势良好,又嫩又肥,都是猪喜欢吃的青饲料。不需要很久就可以打满一篓葱嫩的猪草。扁篓装满后,就在小溪里玩水摸鱼,不到吃饭时间,是不会回家的。
小溪还是我儿时放牛的地方。只要把牛牵到“门口河得下”,牛就会沿着溪边一路吃着青草,人就可以坐在随带的小凳子上看图书,或和小伙伴们一起捉青蜒钓青蛙了。村子里这条没有名字的小溪虽然很小,却装满了我儿时的故事。小溪也见证了村子里一代一代孩子们的成长,见证了村民们的出走与回归,同样也见证了村子里每家每户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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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哀乐。
村子里每一位老人去世后,按着习俗,老人的后辈要到小溪边向河神买水净身,以求逝者的灵魂能顺利升到天堂。记得妈妈去世后,在入殓之前,我们兄弟四人就是到这条小溪买水的。那天晚上,龙华叔打着火,领着我们兄弟四人,大哥抱着妈妈的遗像走在前面,我们三人披麻戴孝跟在后面,一支喇叭吹着呜呜咽咽的调子,紧随着我们。大家来到小溪边,点上香烛,烧一包纸钱,朝小溪跪着拜了三拜,往河里撒上几枚硬币,用饭碗舀一些水,放上一挂炮仗。这条小溪见证了村民的痛哭与告别,是村子里的每一位老人离世时最后一条“路”,也是村民往生的一条通天之路。“最美乡中水,最亲故乡人。”虽然离开老家几十年了,但那条绕村的小溪,却一直让我感觉到亲切。这种亲切是从逝去了的岁月来的,是从妈妈的“根”来的,是从弥散在村子里的一种文化精神滋养来的。时光不再,日子如流水般去了,当年在小溪边玩耍的少年也已满头银发了。正如朱自清《匆匆》说的:聪明的,你告诉我,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妈妈去世以后,我回村子的次数就少了。但每次回到老家,我都会在村子里,在这条小溪边走走。现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新建了楼房,安上了自来水,通上了入户水泥路,村子里也用上了太阳能路灯。小溪里的水因为有河道保洁,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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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清澈透明。
日子虽然流走了,但小溪里流淌的故事却一直沉淀在那里。
忘不了村子里的那条小溪,忘不了我儿时的故事。(写于 2021 年 11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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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大湾里(我蓦然醒悟,过去的事情一旦过去,就像从没发生一样,除了记忆中留下的一些斑驳的年久失修的印象,一切都无从考证。大山不会做证,山中没有留下一点你的脚印。小溪也不会做证,它只会给当年口渴的你献上一捧清水,过后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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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数次,想重回大湾里去看看。大湾里,位于遂川县五斗江乡洞口村,与井冈山市湘洲交界,属罗霄山脉东段,有着数万亩的次原始森林。天已放晴多日。早上七点,朋友开车来接,一行四人向五斗江洞口进发。
随着窗外车轮沙沙的响声,我的记忆也慢慢开始苏醒起来。
第一次去大湾里是 1980 年的7 月,那年,我14岁,是在读初中二年级的暑假。二哥17 岁,刚刚高中毕业,高考落榜。为了补贴家用,家里安排我跟二哥暑期去搞副业——到洞口村大湾里砍杂木棍。那时山上林业政策刚刚放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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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除了珍稀林木和杉木要审批之外,可以上山砍伐杂木卖给用材企业。
放暑假的第二天,雨后天晴,阳光明媚,虽然太阳有点晒人,但因为终于可以放下那令人头疼的课本了,我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晴朗朗的。早饭之后,我和二哥从家里带着米和一些干菜,还带着柴刀和斧头、锯子、钢丝绳,推着一辆装木材用的板车,步行近四十里沙子路来到了五斗江采育林场洞口工区。
洞口工区是一排只有一层的土坯房,有近20 位职工。当年,我们就借住在洞口工区。洞口工区为我们暑期吃住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我们住在工区厨房里间的一个管理房里。房间有一张木板床,两张拼在一起的三个抽屉的办公桌,没有凳子,还有一盏只在晚上6 点到 9 点才亮的昏暗的电灯泡。饭是我们自己用钵子洗好米,放好水,请大师傅(厨师,我们管厨师叫大师傅)在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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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工炖饭时,帮我们一起炖,菜就吃大哥每隔三五天从家里给我们送来的干菜。
大湾里离洞口工区还有七、八里路远。每天早饭过后,8 点钟不到,我和二哥就带好刀斧等工俱推着板车前往大湾里。从洞口工区通往大湾里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板车路,路面不仅高低不平,还时有乱石塌方等从山上滚落下来,挡在路上。
大湾里树木茂密,郁郁葱葱。深入林中,高大的阔叶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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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蔽日,不见阳光。山上随处可见老死的树木,林间各种鸟鸣此起彼伏,有时还可听到野猪、麂子、乌獐、猴子等大型动物的嚎叫。开始几天,每每听到这些嚎叫声,我就毛骨悚然,一身打颤。这时二哥会在不远处喊我的名字,我也会喊二哥,我们这样一呼一应,其实就是相互壮胆。后来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但在山上砍杂树时总还是不敢离开二哥太远。
用材企业对杂木棍的要求很高,长要4 米,最大处直径不得大于 20 厘米,最小处直径不得小于10 厘米。一根杂木棍可以卖 6 角钱。这种杂木只能在深山老林少见阳光的地方才会生长(后来学了植物学才明白,除了树种外,阳光少土壤肥沃的地方,容易造成植物徒长,才有这么笔直的树木)。从山上砍下杂木之后,必须就地测量好、制好材,然后拖到山底,再两人一起扛到路边。一根杂木棍大都有100多斤,要两个人才扛得起。从深山老林里寻找合适的杂木,砍伐、制成商品材,扛到路边。这样上山下山,反复折腾,再装在板车上运至公路边。一天下来,也只能砍到十二、三根。为了节省时间,有时我们还带中午饭到山上吃。渴了,就喝山泉水,中午也不休息。这种劳动强度,对我们只有十多岁的兄弟俩来说是可想而知的。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沉浸在往事里,车子就到了洞口村。向导蓝先华早在家等候。他先领着我们走进洞口工区,工区已新建了一栋两层集办公与生活为一体的砖混房。工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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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有 4 名职工,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巡林护林。在工区,我和朋友笑着聊起了我当年在工区吃饭时的情景。那四十多天里,我和二哥天天早出晚归,但印象中最难熬的还是在工区吃饭的时候。晚上回到工区,如果恰逢职工也刚好开饭,闻到厨房里那种辣椒炒肉、炒河鱼、炒鸡蛋的香味,我和二哥却只能呆在房间吃萝卜干、霉豆腐,那垂涎三尺的口水只好往肚子里强咽。记得有一个晚上,工区食堂里吃的是红烧肉,因为有几位职工没有回来吃晚饭,大师傅就把剩余的几份红烧肉放在我们房间办公桌的抽屉里,那种肉香的诱惑,害得我一宿都在打它的主意,整夜未眠。那红烧肉的香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的心有点迫不及待了,想沿着当年的小路走进大湾里。可蓝师傅说,那条小路在前几年修林区水泥路的时候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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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有的地方也长满了荆棘,走不通了。我们只能换乘越野车向大湾里挺进。
时隔 40 年,重回大湾里,我的心情有些激动。我又想起了那个中午。
那天太阳火辣辣的,我们饥渴难当,用板车推着这十多根杂木棍正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乘凉,不远处传来了噼啪噼啪的鞭炮声,二哥说那是一个初三毕业的学生考取了中专,家里在办升学宴。一个多月超负荷的艰辛劳动,手脚上布满了伤口或受伤结的痂,人也瘦了黑了,我心身已非常憔悴,那边是同龄人的升学宴,这边是我跟二哥的饥渴难当,我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我跟二哥说了一句,我们这样砍杂木棍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必须回学校去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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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是大湾里教育了我。如果当年没有去搞这样一次“副业”,我和二哥也许走不出大山。我下车,步行了好一段路程,极力在寻找当年的痕迹。时隔 40 年,大湾里的天还是那么蓝,山还是那么绿,路边小溪的水还是那么清。但那条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小路不见了,那个我们曾经躲过雨、歇过肩的茶亭不见了,那个我们推着板车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冲上去的小山坡不见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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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我曾经摔过跤跌破过皮的山坎也找不回了,那住在小路边的几户人家也移民出去了。
那个 40 年前的大湾里呢?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我在想,40 年前我来过大湾里么?来这里砍过杂木棍么?
若来过,为什么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那么陌生。若没来过,那也怪了,难道过去的记忆是一团无从证实的梦?我蓦然醒悟,过去的事情一旦过去,就像从没发生一样,除了记忆中留下的一些斑驳的年久失修的印象,一切都无从考证。大山不会做证,山中没有留下一点你的脚印。小溪也不会做证,它只会给当年口渴的你献上一捧清水,过后就忘了。
但,我的确在大湾里砍过杂木棍。在这里,手脚曾磨出过许多血泡,身上多处跌破过皮,在这片大山里辛苦过整整一个暑假。
我不曾忘记大湾里,更不曾忘记过去的初心。(写于2022年 10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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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屋(母亲的声音,在大树下温柔无比,虽然我们那时候一无所有,但有这片槠树林,有山岗上的老屋,有妈妈的声音,便感觉拥有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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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老屋是有特别情结的。我出生在偏远的乡下,一个赣南地区名叫章堂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座落在一个小小的山岗上,有40 多户人家,300 多人口。
小山岗上有许多百年以上树龄的古树,叫槠树。槠树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如果结的果子是甜的,就叫甜槠;结的果是苦的,就叫苦槠。甜槠树很高很大,树干能长到20多米高,树身直径可达 2 米,得四、五个人才能合抱它。故乡的老屋就置身在这片山岗上,茂密的树林中,黑色的瓦灰色的墙,木门、木窗、木楼板。老屋在葱翠的绿色当中尤为显眼。我是在老屋里长大的,自十五岁初中毕业后才开始离开她,但无论走得多远,每逢重要的日子我总要回来看看她。经过岁月的洗礼,老屋的脸庞已经刻上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带着铜锁的大木门也越显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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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抚平了我人生初期的许多记忆,但关于老屋的影像,却时常在脑海里闪过。
参加工作后,我住在了县城里,每天身处忙碌的车流和人群中,但只要一想到乡下的老家有这样一片茂密的树林,林子里还有这样一栋老屋,心中就涌起一股暖流。有了这样一栋老屋,心里的一些东西,那些在城里无法安放的东西,就都有地方寄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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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处的地区属于罗霄山脉东麓,境内最高海拔2120.4米,最低海拔 82 米,是个典型的山区。前些年,国家大力支持深山移民,一些居住在偏远深山里的老百姓就前前后后移到了统一规划,人口相对集中的墟镇或村口了。山中那些老村子里绝少人烟,只偶尔看到几处遗留下的老屋,老屋的主人早已下山寻找新的生活了,他们把老屋连同老屋的心情,以及一些原来耕作的土地一并丢弃在那里。每次回到老家,我都会沿着老屋傍边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到村子里转转,仿佛一拐弯就会撞上少年的自己。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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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乡或户外拍摄活动当中,偶尔遇到一个小村,看到老屋上炊烟升起,看到村口大树下围坐一起的老人,看到奔跑在弄堂里的小孩,心里都会异常地动情。似乎这就是自家的老屋,就是老家村子里熟悉的大爷大娘,就是儿时的自己。十年前,当我意识到境内的一些老屋有不保的可能时,我就开始到乡村旯旮去拍摄这些老屋老村子。我自认为是一种抢救性拍摄,因为迟了,很多老屋就会被拆了。那些老屋,大多数都是土木结构,用粘土夯实成墙,并在粘土中间放一些竹片或杉木条(起拉筋作用,可大大提高墙体的抗弯抗剪能力),也叫土坯房。这种土坯房就地取材、生态环保,门窗横樑、楼板都是杉木做成的,住在里面冬暖夏凉。
有的老屋属砖木结构,青砖黛瓦造型讲究。有的在厅堂门棂上刻有各种花鸟人物类板画,栩栩如生,展现了前人在改善居住环境的同时,对幸福美满生活抱有的美好愿望。有的建有飞檐翘角,高高的马头墙,这些设计扩大了房子采光,有利于房子通风排水,还增添了一种向上的飞腾感,刻意营造出一种无形的向上的气,将屋子托举,祈佑家庭蒸蒸日上蓬勃发展。
我去过浙江松阳的一些古村落,那里的村子和我们这山区村子的建筑、文化都很相似,但松阳却把古村落古建筑当作文物一样保护完好,有的修旧如旧。这些老屋强调了文化与自然的交融,表现出了传统建筑艺术和历史文化内涵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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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将它们保存下来,不仅可供游人观赏,还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对待这种老村老宅子,真不能一个“拆”字那么简单,要做好规划,既保护文化遗产,也安慰离家人的乡愁。林清玄说过,“一个不会怀旧的社会注定沉闷、堕落。没有文化乡愁的心注定是一口枯井。”那些座落在乡村的一栋栋老屋,有的建于明清时期,有的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行走其间,用镜头记录着它们。它们空荡、阴暗,甚至还有些破旧,但走进里面总能看到遗留在老屋里的碗筷瓢盆或其他生活的痕迹,只要你用心去找,那屋里的烟火气总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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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老屋大都没有人居住,只存放了一些闲置的农具,或堆放了一些柴火,只有少数不愿离开老屋的老人还居住在里面。这位银村的杨老伯就是这样的人,两个儿子都在县城买了房子成了家,但他还是和老伴喜欢住在乡下的老屋里。他说这山旮旯里水好空气好,还可以自个种些蔬菜养几只鸡鸭,环境清净,没有城里的喧嚣,睡觉都比县城睡得沉。真是故土难离呀。远远看去,这些老屋、老村子的确算不上风景,但在这片土地上,这些老屋里留下来的村民就是这里最美的风景。
如今,村子里已经很少有老屋了。很庆幸我用图像和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了,能让它们在图像和文字里定居下来。图像和文字的东西,能让世间的事物保存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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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乡村,看到一个个消失的古村,一栋栋被推为平地的老屋,“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曹植《送应氏二首》),直看得我两眼发酸发涩。旧日烟火,半百光阴,风烟俱尽。刹那间如洪水猛兽袭来,带着沧海桑田的凉意把我吞噬。我只剩一颗老心,一切俱尽……清明前夕,我又回到了老屋,再爬上那个小山岗,走进那片槠树林。每次从那棵老槠树下走过,我总是感叹和敬畏。它从古代就站在那里,虽然岁月无情的刀刃给它身上留下许多痕迹,但它依然开花,依然结果,依然撑开巨大的浓荫。这么多年,它像一位长辈,看着村里的一代代人长大,目送一批批人离开,护佑着整个村子的平安喜乐。不管有没有人走近,它都守在那里,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坐在家门口,翘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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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望儿女们的归来。
每到春天,那棵大树底下就会长出许多天然的野生蘑菇,这种野生蘑菇和腊肉炒着吃,很香、很甜。每次陪妈妈上山采蘑菇,妈妈总是说要留点蘑菇的根在土里,不然,明年就不长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留在土里的根就是菌种。母亲的声音,在大树下温柔无比,虽然我们那时候一无所有,但有这片槠树林,有山岗上的老屋,有妈妈的声音,便感觉拥有了整个世界。
母亲在 2013 年春天离开了我们,她就安葬在山岗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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棵古老的槠树下。每次回到老屋,我都要在老屋里寻找,总感觉妈妈的音容笑貌会停留在某个房间里某个物件上。去年,我们将老屋又重新修缮了一遍,虽然只能偶尔回来小住几天,但老屋在,我们的根就在。我时常去乡下寻找老屋,拍摄老屋。在我们这个3144平方公里的县域内,只要有老屋的地方,可以说就留下了我的足迹。每次在电脑里翻看这些老屋的图片,我的心就好像回到了故乡。
是的,“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故乡了。(史铁生《我与地坛》)”(写于 2021 年 9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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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泥鳅(这个时候,春和景明、万物复苏,耕耙平整后的每丘水田都散发出一股股泥土的清香。站在社下山脑上远眺,坳背、下塅一丘丘纵横阡陌灌满水的田块,就像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明镜,倒影着蓝天白云、红花绿树,还有那飞来飞去的轻盈盈的燕子、八哥和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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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泥鳅,是我们这乡下的俗称,其实就是在春天的夜晚,打着松明火,到水田里去用泥鳅钳夹(或捉)泥鳅。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年春分过后,乡亲们就开始在田间劳作,为一年的生计开始忙活了。先将每丘水田的出水口堵住,让田泥吸饱水,浸个透。“懵懵懂懂,清明播种”,清明前后,农民就着手打秧播种,赶牛下田,犁田、耙田、打辘轳、作田塍等一套田间农活就开始了。
这个时候,春和景明、万物复苏,耕耙平整后的每丘水田都散发出一股股泥土的清香。站在社下山脑上远眺,坳背、下塅一丘丘纵横阡陌灌满水的田块,就像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明镜,倒影着蓝天白云、红花绿树,还有那飞来飞去的轻盈盈的燕子、八哥和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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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钻在田泥里冬眠了一个冬季,随着水田的翻耕,也都浮出泥面活动起来了。在春水的滋润下,每条泥鳅都光溜溜、黑黝黝的,它们懒洋洋地躺在软绵绵的水田里,尽力舒展开自己丰腴的身躯,以庆祝美好春天的来临。这个时节,也是农村人晚上照泥鳅的最好时候。记得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春夏之交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下了一场暴雨。放学归来后,天又转晴,气温很高。妈妈说,我们早一点吃饭,晚上要我陪她去照泥鳅。我知道,夜晚照泥鳅是有一定风险的活,要熬夜,手脚要浸水,视线也不好,还要过沟沟坎坎,有时还会遇到毒蛇。照泥鳅在别的家庭都是男人干的活,但在我们家,因为父亲过世得早,所有男人干的活都得由妈妈顶着。妈妈晚上照到的泥鳅大都是逢墟日拿去街上卖,街上的泥鳅可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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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角钱一斤。为了供我们兄弟三人读书,家里太需要钱了。
晚饭过后,我们打着赤脚,妈妈手提着炉子打着松明火,腰间系了一个葫芦形的小篓子,我背着一个装有松明的扁篓,就出发了。
雨后的夜晚田里好不热闹,青蛙鼓起腮帮子“呱呱呱”地叫个没停,田鸡也不甘落后,拉长个嗓子“咕——,咕——”地唱着,等我们的松明火靠近,他们倏地钻回水里,或躲在草丛里,一下就没了声影。这些夜晚的歌唱家精明得很。一路上繁星点点,月色也随着云朵的移动忽明忽暗。我们就着松明火走到坳背,老远就能看到已经有几把炉火在田里晃动了。妈妈说今天空气闷,温度高,这个时候泥鳅会钻出泥面来透气,是个照泥鳅的好日子。照泥鳅也是要有点技术的。人要走在田塍上,不能走在水田里,这些泥鳅成了精,一点水动它就会钻进泥地里藏起来。还必须眼明手快,看到泥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泥鳅钳将其夹住。
到了一块田边,妈妈往炉子里加了几块松明,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然后拿出泥鳅钳,眼睛盯住水面。火光下,只见一条肥肥的泥鳅静静地伏在水里,一动不动,身子有我手指一般粗。妈妈手握泥鳅钳悄悄地接近,对准它的头颈处快速猛然一夹,那滑溜溜的泥鳅就在挣扎中落进了小竹篓里。没走几步,妈妈又夹起了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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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两条、三条…我心里帮妈妈数着,看到妈妈这么容易就夹了好多条泥鳅,我也嚷着“让我来夹,让我来夹!”。妈妈受不了我闹,便将钳子递给了我。我学着妈妈的样子左手提着炉子火,右手拿好泥鳅钳,睁大眼睛看着田里。看了好一会没有看到,我们又往前走,在水田里仔细找寻。突然,我看到前面有一条黑黑的泥鳅,我赶紧伸出泥鳅钳用力夹了下去。水浑了,我拿起泥鳅钳一看,什么也没有。我又夹了几次,要么钳子刚到水面泥鳅就钻泥底了,要么刚刚夹起泥鳅,但它又挣扎着掉水里逃跑了,结果都落了个空。我只好把泥鳅钳还给了妈妈。
妈妈看我泄了气,就笑着说:“文财,心不要急,看我教你。”妈妈说,泥鳅很灵活,身子又滑,你看它懒在那里,但全身都是警醒的。看准泥鳅后,要对着泥鳅的头颈处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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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速度要块,慢了,就惊动它,钻泥底了;用力要合适,用力大了,泥鳅就会被夹死,用力小了,夹不稳,它就会挣扎掉水里跑了。我心里感慨,原来,照泥鳅也不简单。我们沿着蜿蜒相接的田塍一路照着,篓子里越来越沉了。不知不觉,我和妈妈就来到了社下塅。那是我们村庄里最大的一片塅田,有数百亩,一条小河从塅中穿过。时间也到了下半夜了,我有点打瞌睡,便提醒妈妈扁篓里的松明不多了,妈妈说:“那我们沿河边往回走吧,再照几丘田就回家。”
妈妈仍全神贯注地照着泥鳅。我又困又累,也只能跟在妈妈后面。微弱的炉火下,我突然看到一条长长的东西从河边钻了出来,下到水田里,昂着头向我们游来,离妈妈越来越近。我看清了,是一条蛇,头呈三角形,一米多长,有我小拳头这么粗,黑色身子上有白色环状花纹,一边吐着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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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继续朝往我们的方向游来。我吓得毛骨悚然,边后退边哭喊:“妈,有蛇!有蛇!”一不小心,我摔倒在田里。这时,妈妈也发现了那条蛇,妈妈一把拉起我,边后退,边看着那蛇说:“蛇啊蛇,我们是可怜人,不会伤害你,你也不要伤害我们,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奇怪,那蛇好像是听懂了妈妈的话,低下头转身游走了。我害怕极了,衣服也湿透了,惊恐得缠着妈妈急急回家。
到家后,妈妈称了一下有三斤多泥鳅。想到明天妈妈又可以拿这三斤多泥鳅到街上去换钱了,我很开心。但想到那条让我惊魂未定的蛇,我就再也不想让妈妈去照泥鳅了。贫穷生活百事哀。为了换钱补贴家用,每年春耕之后,妈妈却依旧会带我们兄弟几个去照泥鳅,近处的田丘没有,就往更远的田里走。当年的穷苦是我们的下一辈想象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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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后,我问妈妈:“那天晚上那条蛇怎么这样听话呢?”妈妈说:“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和人一样。你不伤害它,它一般也不会伤害你。”近些年来,由于农药化肥施用过多,田里已经很少有泥鳅了。妈妈也离开我们有 8 年多了,但我仍时常想起儿时和妈妈一起照泥鳅的事,也常想起那天晚上遇到的那条蛇。总感到妈妈对那条蛇说的几句话是童话里的故事,但这故事的确是发生过。(写于 2021 年 10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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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小时候,妈妈曾给我说过,人去世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现在,天上那么多星星,妈,您是哪一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