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3期

发布时间:2024-5-27 | 杂志分类: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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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3期

时兑现,所以在窃盗案中也不能计入实际赃款数目。在道光年间对民间金融票据的整顿行动中,后三种都是官府禁止的。银/钱票的流行情况,道光十八年山西巡抚申启贤在奏折中做了一个概述。他说:“晋省行用钱票,有凭帖、兑帖、上帖名目。凭帖系本铺所出之票,兑帖系此铺兑与彼铺,上帖有当铺上给钱铺者,有钱铺上给钱铺者。此三项均系票到付钱,与现钱无异,应听照常行使,无庸禁止。此外有别项铺户并非钱店所出之帖,亦曰上票;又有年节被债所逼索,自行开给钱票,盖用图章,以为搪帐地步,俗名谓之壶瓶帖。言其装入壶瓶,并无实用,民间亦不甚流通。又期帖系易银时希图多得钱文,开写迟日之票,期到始能取钱。以上三项,均非现钱交易,应请禁止”[14]130。据此,当时山西民间发行的票帖就有凭帖、兑帖、上帖、上票、壶瓶帖、期帖之分,对于可以随时兑现的前三种票帖,申氏力主“听其照常行使”;至于非钱店所出的“上票”以及无法随时取现的“壶瓶帖”和“期帖”,则应禁止。依戴建兵采用现代票据法概念作为民间信用货币的判断标准[15]前言,1,上述凭帖、兑帖、上帖、上票都属于可以随时兑现的本票,壶瓶帖与期帖则属于在规定时间里兑现的本票。本票型商业票据,... [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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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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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兑现,所以在窃盗案中也不能计入实际赃款数目。在道光年间对民间金融票据的整顿

行动中,后三种都是官府禁止的。银/钱票的流行情况,道光十八年山西巡抚申启贤在奏

折中做了一个概述。他说:“晋省行用钱票,有凭帖、兑帖、上帖名目。凭帖系本铺所出之

票,兑帖系此铺兑与彼铺,上帖有当铺上给钱铺者,有钱铺上给钱铺者。此三项均系票到

付钱,与现钱无异,应听照常行使,无庸禁止。此外有别项铺户并非钱店所出之帖,亦曰上

票;又有年节被债所逼索,自行开给钱票,盖用图章,以为搪帐地步,俗名谓之壶瓶帖。言

其装入壶瓶,并无实用,民间亦不甚流通。又期帖系易银时希图多得钱文,开写迟日之票,

期到始能取钱。以上三项,均非现钱交易,应请禁止”[14]130。据此,当时山西民间发行的

票帖就有凭帖、兑帖、上帖、上票、壶瓶帖、期帖之分,对于可以随时兑现的前三种票帖,申

氏力主“听其照常行使”;至于非钱店所出的“上票”以及无法随时取现的“壶瓶帖”和“期

帖”,则应禁止。依戴建兵采用现代票据法概念作为民间信用货币的判断标准[15]前言,1,上

述凭帖、兑帖、上帖、上票都属于可以随时兑现的本票,壶瓶帖与期帖则属于在规定时间里

兑现的本票。本票型商业票据,票面时间即立票时间,也无兑现时间的规定,戴建兵将这

类货币称为钱票、私票,即各种经营性或行政部门发行的小区域流通货币,多在县或县以

下的乡村流通。

汇票型、支票型的商业票据也属于信用货币,其流通范围比本票型商业票据大得多,

有的甚至通行全国。

会票的使用很早,唐代的飞钱实际上就是会票,所以清初学者陆世仪说:“楮者,如唐

之飞钱,今之会票”。到了明代中后期,江南与北京之间银钱往来已使用会票。到了康熙

初年,陆世仪说:“今人家多有移重赀至京师者,以道路不便,委钱于京师富商之家,取票至

京师取值,谓之‘会票’,此即飞钱之遗意”[16]卷五三 。由此可见苏州与北京之间以会票来完

成款项拨兑,已颇为常见。可能成书于康熙初年的白话小说《豆棚闲话》里也提到徽商兴

哥到了苏州,“不一月间,那一万两金钱,俱化作庄周蝴蝶。正要寻同业亲戚,写个会票,接

来应手”[17]28。1982年,人们发现了北京前门外打磨厂日成祥布店遗留下来的自康熙二

十二年(1683)到二十五年(1686)间的23张会票实物,证明了清初不同地区的商人经常利

用会票完成款项的拨兑以清算商业往来,并且表明在专业汇兑银钱的票号出现之前,在江

南与北京等地之间通过票据结算商业往来已非常普遍。

山西票号兴起后,汇票的使用更大大扩展了。汇兑是票号的主业,汇款人将款项交给

票号,由票号开出汇票交给汇款人,汇款人将该汇票带到汇款地或寄给收款人,就可以持

票向票号的当地分号取款。汇票分为“即票”与“期票”两种,“即票”是见票即付,“期票”则

是按照票面上所写日期兑款。此外,票号还发展了“信汇”“逆汇”(也称倒汇)等汇兑方式。

“信汇”是汇款人交款给票号之后,写信给收款人,同时写信通告汇款地的分号或联号;收

款人接到汇款人的信后,持信到当地票号提取款项,票号接到交款的通知,即行付款。一

般的汇票与“信汇”均是顺汇,即甲地先收款,乙地后付款。而逆汇或倒汇则与此相反,即

先付款后收款。根据刘建生的计算,1850 年代 150 个总分号每年所发行的汇票约为

4662万两[18]。

18世纪以来,银号发行的庄票在中国流通越来越广泛[19]1-106。道光二十一年(1841)

闰三月二十一日发布的《上海县告示碑》,显示钱庄的庄票早就起着支付手段和流通手段

的作用。商人在买卖豆、麦、棉、布时,不仅可以用钱庄庄票支付货价,而且可以“到期转

换”,也可以“收划银钱”[20]485。可见当时钱庄银票在钱庄的业务以及豆、麦、棉、布的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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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得到广泛使用,而这些贸易正是长途贸易的重要内容。

民间信用货币广泛使用于社会各界的日常生活中,特别是在涉及大笔钱款时,使用金

融票据更为方便和安全。清代乾隆时期的长篇小说《野叟曝言》中有一个故事,说一财主

家的小妾和他人通奸,被丈夫撞破,自缢而死。夫家想私了此事,决定赔偿小妾之父340

两银。但是夫家的管帐先生说:如果把这些银子给了小妾的父亲,万一他收了银子还要去

报官,那不是我们出了钱还要吃官司? 不如让我同他一起到解铺里,把银子交给解铺,解

铺开一张银票给小妾父亲,等到小妾出殡下葬后,再让解铺给他银子,这样他就不能变卦

了。这个故事里所说的银票可以代替白银支付,因此已具有货币的功能。故事说到的解

铺就是当铺。清代当铺名称五花八门,如解库、解铺、典库、典铺、解典库、解当铺、质库、质

铺、印子铺等,是一种民间信用机构。解铺发行的银票,通常运用范围较小。

钱铺、银号、钱庄、票号等专业金融机构出现后,发行的票据的信用货币功能就很明显

了。钱铺、银号、钱庄源于明代中期,主要从事白银和铜钱的兑换业务;至明末以后,业务

由银钱兑换发展到了兑换、放款、存款和发行钱票、银票和庄票等票据,以及开展汇兑等多

种业务,形成一个多种业务的、综合性的金融机构。尤其是到了清代乾嘉以后,发展更加

迅速。它们发行的钱票、银票和庄票等,是作为替代现银和现钱的票据。这些票据不但执

行大额资金的支付职能,而且也具有商品的购买职能,使用这些票据即可完成商品交换、

债权债务的清理,成为一种流通手段,在一定范围内流通,起着代替货币职能的作用。乾

隆年间,银/钱票开始盛行,当铺乃至其他一般的商铺也从事钱票开发。嘉庆、道光年间,

江苏常熟人郑光祖说:“我邑常昭城市中钱铺用票,乾隆、嘉庆间此风大行,十千百千只以

片纸书数,即可通用,辗转相受,穷年不向本铺点取,日积而多存贮盈万。该铺以此钱营谋

生息,蜃楼海市,计亦良得……若乡镇店口多小本经营。福命甚薄,艳钱铺之谢利,竟出百

文钱小票通用,嘉庆十五六年此风最盛”[21]3。在北京,这些民间金融票据也广泛流行。

道光二十年,御史祥璋在奏折中说:“向来京城旗、民使用钱票,因其便于携带,亦为例所不

禁……伏查京城内外,钱铺不下千余家”[14]139。道光十八年(1838),四川总督宝兴在奏折

中说:“民间所使,不惟房产地亩,即日用零星之物,亦以钱票互易。至道光十四五年间,外

间票钱积至一千四五百万吊……现在京外钱铺所出钱票,皆写外兑或换外票字样”。他认

为银贵钱贱与钱铺滥发钱票有关,奏请“严禁各钱铺不准支吾磨兑,总以现钱交易”。清廷

发出上谕,要求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和各省督抚妥议具奏。回复的意见基本上是“听从

民便”“仍听其便”,只需禁止支吾磨兑,不许以票易票[14]125-141。也就是说,民间金融票据

在京外大大小小的交易中均被广泛使用。因此有学者认为在清代中叶,民间纸币(主要是

钱票)成为货币体系的新生力量。

也是在道光十八年,山西巡抚申启贤在给道光帝的奏折中,对各地的货币使用情况做

了一个简单概括,“查民间贸易货物,用银处少,用钱处多,是以江、浙、闽、广等省行用洋

钱,直隶、河南、山东、山西等省行用钱票。若一旦禁用钱票,势必概用洋钱,更受外洋折

耗。再各省藩库所存制钱无多,民间藏钱亦不充足,今将钱票禁止,则现钱必日见其少,恐

致商民交困”[22]。由此可见,钱票在华北已广泛使用,成为通用货币。但是该奏折说“江、

浙、闽、广等省行用洋钱”则并不准确。事实上,在这些地方,钱庄发行的庄票使用已很

广泛。

乾隆年间,在清代海上贸易中心之一的上海,钱庄便已存在,其数量和规模也都较其

他各省为大。乾隆四十一年(1776),上海已经设立了钱业公所,有石源隆、三泰源等25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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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庄承办公所事务。其后20年中,承办公所事务的钱庄计有106家。钱庄成立公所,为

的是“集思广益,出谋发虑”,为维护同业利益服务,这说明上海金融业的发展达到了较高

的水平。到了嘉庆初年,资力大小不同的上海钱庄已经发展到124家,其中资力雄厚的钱

庄大多与行走南北洋的沙船业商人发生资金联系。通过沙船运输,商人在北方(东北、山

东、河北)沿海大量购买当地盛产的豆货(大豆、豆油)以及麦、枣等产品,运到上海,在江南

各地销售,同时在上海购进土布等货物前往北方销售。此外,商人还从上海乘船到福建、

广东等地购买蔗糖、茶叶、木材等运回上海,在江南销售,并将江南的棉布(南京布)运到福

建、广东销售。这项贸易规模非常大,贸易额为当时中国国内贸易之首。上海的钱庄每在

沙船出海时,经常以大宗款项贷予沙船主,以便后者扩大经营。这种贩运贸易规模大,需

要大量投资,在交易中需要大量货币。钱庄提供的庄票,就是这些贸易赖以进行的基础。

道光二十一年上海县的一则告示称:“钱庄生意或买卖豆、麦、花、布,皆凭银票往来,或到

期转换,或收划银钱”。此项记载虽出现于1841年,但所反映的内容显然是指在此以前相

当长的时间内上海银钱业活动的实际情况,表明从那时以来,在上海,不仅商品交易可以

通过钱庄签发的票据成交,而且债权债务关系的清理,也可以通过庄票“到期转换,收划银

钱”,相互抵销。此外,这则公告还提到:经钱业公议,“遗失票银千两,有人拾取送还,酬谢

银十两,视票银多少增减”[23]12。这表示当时上海钱庄所签发的庄票其银额达千两者,已

非稀罕。凡此都反映了上海银钱业在信贷活动上所达到的水平,远较沿海其他城市和内

地城镇为高。

这些民间金融票据中的部分事实上已经作为货币在流通,因此可以说是民间纸币。

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在鸦片战争之前,各种类型的纸币在中国已经广泛流通了。

四、中国纸币的世界影响

纸币出现后,其影响并不局限在中国。纸币的使用范围,首先从中国内地逐渐扩展到

边疆地区。1979年,甘肃省文物部门在黑城采集到一张纸币残片;1983—1984年,内蒙古

文物考古所等在黑水城考古发掘出土一大批纸币;1985年,内蒙古额济纳旗吉日格郎图

苏木牧民发现被风刮出埋在沙土中的一批纸币。这些纸币主要是元代晚期印造的至元钞

和至正交钞。

中国纸币首先传到西亚。元朝时期,蒙古人统治下的伊利汗国政府在元朝丞相孛罗

的具体指导下,仿照元朝发行纸币。1294年9月12日,伊利汗国国王乞合都汗在帖必力

思城颁布流通纸币的诏令,规定拒绝使用纸币者立即处死,并开始印刷、推行纸币。伊利

汗国印刷纸币、波斯(今伊朗)印刷纸币采取中国的“钞印用木为版”的技术,纸币在形式上

仿元朝纸币,纸币上印有纸币印刷的时间、币值及伪造纸币的惩罚措施等,纸币上还印有

汉字“钞”及其音译,还钤印官印。波斯语至今仍将纸币称作“钞”(Chao)。研究者认为伊

利汗国印刷发行的纸币为木刻版印刷,印版刻字及纸币印刷由汉人负责,穆斯林工匠参与

合作完成印刷纸币。元顺帝至正六年(1346),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来中国游历也

注意到:中国人交易时,不使用金银硬币,他们把得到的硬币铸成锭块,他们交易时使用一

种纸币,每纸大如手掌,盖有素丹(按:指元朝皇帝)的印玺。如纸币旧烂,持币人可去像摩

洛哥造币局一样的机构免费调换新纸币。“如有携带金银硬币去市上买东西者,则无人接

受”[2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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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亚的儒家文化圈中,中国纸币也为其他国家模仿。在李氏朝鲜,大庆宗时期

(1401-1417)开始印制仿中国明朝的“建文楮货”和“永乐楮货”纸币,但是流通不畅。在

日本,江户时代开始发行的纸币———藩札,形状也模仿中国纸币,而且和中国一样也多为

银、铜的价值符号。其中备后国的福山藩于宽永七年(1630)发行藩札,越前国井藩宽文元

年(1661)发行银札,一直到宝永四年(1707)时幕府将军下令禁止藩札特别是银札的发行。

享保四年(1719),幕府又实行了申报制度,规定一些藩可以发行藩札,还规定了流通期限,

这实际上是解除了原来的禁止命令。到了明治二年(1869),为了统一币制,日本公布了禁

止藩札增印令,并停止流通以前发行的藩札。明治四年(1871)政府又一次下令,藩札必须

兑换成新发行的纸币,并于明治五年(1872)开始实施,到明治十二年(1880)的时候,藩札

的收兑工作才结束。在越南,陈朝顺宗光泰九年(1396年,明朝洪武二十九年),政府下令

收回所有的铜钱,仿照中国发行纸币。十文的纸币上画有藻;三十文的上面有浪花;一陌

钱的上面有云朵;二陌钱的上面有龟;三陌钱上面有麒麟;五陌钱上有凤;一贯的纸币上有

一条龙。这些均为中国传统吉祥图案。当时政府规定,纸币发行后任何人都必须使用,伪

造和使用铜钱要斩首,还规定铜钱与纸币的兑换率为一贯纸币值铜钱一贯二[25]。

欧洲人在元朝时期来到中国后才知道纸币这种闻所未闻的新奇货币。1253年,罗马

教廷派遣出使蒙古的传教士鲁布鲁克在给教皇的报告中,提到了蒙哥二年(1252)布智儿

在燕京行省印造的宝钞,他写道:中国通行的钱是一种棉纸,长宽为一巴掌,上面印有几行

字,“像蒙哥印玺上的一样”[26]285。这是欧洲人对中国纸币的最早记载。但是,因为鲁布

鲁克的报告是给教皇的报告,社会影响有限;而伊本·白图泰的游记主要在伊斯兰世界传

布,因此对欧洲的影响也不大。真正向欧洲人介绍中国纸币的是马可·波罗,他在游记中

对此做了比较全面的讲述:“此币用树皮作之,树即蚕食其叶作丝之桑树。此树甚众,诸地

皆满。人取树干及外面粗皮间之白细皮,旋以此薄如纸之皮制成黑色纸,既造成,裁为下

式。……此种纸币之上,钤盖君主印信,由是每年制造此种可能给付世界一切帑藏之纸币

无数,而不费一钱。既用上述之法制造此种纸币以后,用之以作一切给付。凡州郡国土及

君主所辖之地莫不通行。臣民位置虽高,不敢拒绝使用,盖拒用者罪至死也。兹敢为君等

言者,各人皆乐用此币,盖大汗国中商人所至之处,用此纸币以给费用,以购商物,以取其

售物之售价,竟与纯金无别。其量甚轻,致使值十金钱者,其重不逾金钱一枚。尚应知者,

凡商人之携金银、宝石、皮革来自印度或他国而莅此城者,不敢售之他人,只能售之君主。

有贤明能识宝货价值之男爵十二人专任此事。君主使之用此纸币偿其货价,商人皆乐受

之,盖偿价甚优,可立时得价,且得用此纸币在所至之地易取所欲之物,加之此种纸币最轻

便可以携带也。……此种货币虽可持久,然亦有敝坏者,持有者可以倒换新币,仅纳费用

百分之三。诸臣民有需金银、宝石、皮革用以制造首饰、器皿、衣服或其他贵重物品者,可

赴造币局购买,惟意所欲,即以此种纸币给价”[27]239-240。从此,中国以纸为币之举,才广

为欧洲人所知。

在近代早期,欧洲贸易有了迅速发展,大额交易所需货币数量也越来越多。虽然在这

些贸易中可以使用价值较高的金银铸币,但是大量铸币不易携带,把一堆铸币搬运几百英

里,往往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不仅耗时多,而且沿途容易失窃。同时,当时欧洲小国林

立,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货币,每到一个国家做生意,都要兑换当地货币,兑换费用很高;

而且,铸币的质量往往也良莠不齐,极易损坏和贬值。1529年,法国国王法兰西斯一世为

赎回两个在他被捕之后替他充当人质的儿子,向西班牙人支付了 1200 万埃斯库 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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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cudo),西班牙人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数清并检验完这些铸币,其中4万个铸币因不合

格被拒绝。因此,欧洲人也急切地希望找到一种更理想的货币,于是纸币也应运而生。

纸币在欧洲出现的历史,戴维·欧瑞尔(DavidOrrell)和罗曼·克鲁帕提(Roman

Chlupaty)在《人类货币史》中做了讨论[28]52,这里就依据此书所论作一简述。

欧洲人从马可·波罗讲述的中国故事中受到启发,见识到了纸币的可能性。纸币的

理念在1650年借助于英国一本无名氏写作的《财富的关键》(或名为《改善贸易的新方法:

合法、容易和有效》)的小册子得以传播。于是欧洲银行家和金匠(金匠需要一定量的黄金

作为周转)开始发行可以兑换储蓄的纸质本票,这种本票可以支付给任何拥有它们的人。

同时,欧洲人也发明了汇票。汇票最初是要求别国银行或代理人代表写信人付款的信件。

假设威尼斯的一个商人想要从法国供应商那里进口一些货物,他可以在银行用铸币购买

一张汇票,这样他就可以以固定汇率在法国的银行或代理人那里提取等量的货币。银行

收取约10%的手续费,包含在汇率中。汇票对于所有不同种类的货币来说都是一种单

一、统一的货币,因此每张汇票都对应两套汇率(对应两种货币)。不同于14世纪末出现

的支票,汇票必须持票人亲自储蓄或提现。由于汇票代表某一时间段的贷款,银行或代理

人的佣金当中还包括利息费用。汇票的主要优势是可以不必携带大量铸币就可以进行国

际贸易,很快成为欧洲新兴商人阶层喜爱的支付体系并被用于跨国交易,因此汇票等诸多

进步也被视为现代金融的发端。到了17世纪,欧洲投资者可以买卖汇票或公司、政府债

券凭证。金匠和公证处等机构会给储蓄铸币和金银的储户开具收据。后来,人们发现,与

其让黄金原封不动地待在家里,倒不如将大部分黄金借出去,并收取贷款利息,或者将黄

金的收据以票据形式借给别人。借到票据的人可以用票据支付他人。拿到票据的人可以

选择赎回黄金,或者用于支付第三方等。票据有时会兑现,有时会像货币一样无限流通下

去。发行票据是一种利润非常可观的生意,自1609年起,阿姆斯特丹汇兑银行允许商人

建立账户,从事转账,因此可以以书面形式安全便捷地完成交易。但是在该时期,人们认

为货币是金银,而纸币却不具备铸币那样的物理吸引力。

到了17—18世纪之交,人们对纸币的认识更加清楚了。一位当过法国财政总监的英

国经济学家约翰·罗(JohnLaw,1671—1729)在《论货币和贸易:兼向国家供应货币的建

议》一书中写道:“人们一直采用各种方法来保存和增加货币,一些国家采用的方法正好和

另一些国家采用的方法相反,即使同一国家也往往采用截然不同的方法,它们这样做并不

是因为各自的条件不同。某些国家增大货币的单位,而另一些国家则缩小货币的单位;某

些国家降低货币的成色,而另一些国家降低货币成色后又恢复其成色;某些国家严厉禁止

输出货币,而另一些国家则明文允许输出货币;某些国家一心想增加货币,迫使其商人在

输入货物的同时,要带回贵金属。大多数国家都采用过其中的某些或全部方法,或采用过

其他与此相类似的方法。它们有时采用这种方法,有时采用那种方法,是出于这样一种想

法,既然已经采用的方法不奏效,那么相反的方法也许会奏效;可是人们发现,这些方法当

中没有一种能够保存或增加货币,有些方法甚至起了相反的作用。”那么,应当怎么办呢?

他接着写道:“利用银行来增加货币,是迄今所采用的最好的方法。”他进一步解释说:建立

起了银行,人们可以把货币抵押在银行,从而获得信用,以信用作为支付手段,由此而便利

了贸易。荷兰人因此建立了阿姆斯特丹银行,他们把白银当作货币,但他们的贸易额如此

之大,以致用白银付款也感到很不方便。阿姆斯特丹银行是个安全的地方,商人把货币抵

押在那里,从而获得借以从事贸易的信用。银行除了使付款更方便、更迅速外,还使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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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了兑换费、保管费和运输费,人们再不会因货币质量低劣而遭受损失,而且把钱存入银

行比放在自己家里更为安全,因为银行采取了必要的防火、防盗措施[29]24-25。他所说的

信用,就是纸币。

在西方,虽然纸币的理念已经多次付诸实施,但是不可兑换的法定纸币,最早是出现

在英国的北美殖民地。1690年,马萨诸塞州地方政府发行了一种没有财产(主要是地产

和金属)支撑的纸币,戈尔伯格认为现代货币即起源于此[5]。但是这种货币是当时战争情

况下的产物,而且使用范围很小。而由国家背书的纸币,最早出现是在1694年的英国,由

英格兰银行发行。英国在1690年的比奇角战役中被法国击败,所以当时的英王威廉三世

迫切需要1200万英镑重建海军。他采取的主要方法就是开一家类似荷兰和瑞典国家银

行的银行,即英格兰银行。英格兰银行最初获得的许可当中并没有提到钞票,和其他银行

一样,英格兰银行也发放储蓄票据、放贷生息。这些票据由出纳手书,承诺即期支付持票

人票据上的数额,因此任何人都可以将票据全部或部分兑换为铸币(在票据拥有恰当背书

的情况下)。由于这些票据得到了皇室的许可和支持,所以很快就作为货币开始流通。英

格兰银行以公私合营的形式成立,它将货币头尾两个方面分别对应的责任区别开了。政

府(即“头”)提供规定货币价值的官方印记,私营部门(即“尾”)用贮存的贵金属作为货币

的后盾。英格兰银行设法巧妙地在币值稳定和供应充足之间保持平衡,因此发行钞票成

为英格兰银行最成功之处。1776年,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写道:“英格兰银行和英国

政府一样稳定”,一个原因是英格兰银行是实行“部分准备金”制度的代表。这时英格兰银

行发行的已经是完全意义上的现代纸币了,纸币的优越性也得到充分的体现,亚当·斯密

对此予以高度评价:“用低廉的纸币代替昂贵的金银币进行交换,是因为纸币更便于流通。

纸币好比流通界的新轮,其建立费和维持费比旧轮便宜得多”[30]133,146。新轮比旧轮更有

利于经济运行,因此纸币也成为近代经济成长的重要推手。由于纸币的优越性得到公认,

美国国父之一的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Franklin)在《贸易原理》中写道:“我们已经

体验到,由于纸币的发行而使我们的通货增加,在何等程度上推进了我们的贸易。……可

以认为,经常保持充足的货币是贸易国的最高利益”[31]3,16。他相信是纸币刺激了商业,而

且还认为纸币可以比贵金属更加稳定。他的这个看法代表了18世纪后期欧美人对纸币

功用的高度肯定,而这种近代经济必需的货币的祖宗就是中国早已发明并使用的纸币。

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说:在世界货币史上,中国人发明的纸币是一项具有伟大历史意

义的发明。但是中国的传统纸币,后来未能发展成为现代货币。为什么? 这个问题颇为

复杂,我将在后续研究中探讨。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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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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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perCurrencyasaGreatInvention:“EarlySproutedButNotFully

Developed”AncientChineseCurrency(Part2)

LIBo-Zhong

(DepartmentofHistory,PekingUniversity,Beijing100871,China)

Abstract:Inthehistoryofworldcurrency,thepapercurrencyinventedbytheChineseissignificant,

bearinghistoricalprominence.However,traditionalChinesepapercurrency,whetheritwasthe

official“jiaozi”and“huizi”issuedintheSongDynasty,the“baochao”issuedduringtheYuanand

MingDynasties,orthe“yinpiao”or“qianpiao”issuedbynon-governmentalorganizations,noneof

themlatersurvivedanddevelopedintomoderncurrency,adestinywhichiswellsummedupas“early

sproutedbutnotfullydeveloped”.Thoughwithsuchregrets,itsriseandcirculationhaveplayeda

promotingroleintheemergenceofpapercurrencyin WestAsiaandEurope,thusgainingglobal

influence.

Keywords:Chinesepapercurrency;earlysprouted;notfullydeveloped;worldwideinfluence

[责任编辑 刘文俊]

152

第158页

第60卷 第3期 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Vol.60 No.3

2024年5月 JournalofGuangxiNormal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Edition) May,2024

doi:10.16088/ji.ssn.1001-6597.2024.03.013

[收稿日期]2024-03-0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上海工业化与城市化关系的历史考察(1949—1978)”(23BZS161)

[作者简介]高超群(1971—),男,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企业史。

① 经过费孝通的推荐,史国衡上过美国著名管理学家、主持霍桑实验的梅奥的讨论班,他的这本书也受到梅奥的

重视。在梅奥的帮助下《昆厂劳工》被译为英文:ChinaEntersHerMachineAge,并由吴文藻作序,1944年由哈佛大学

出版社出版,梅奥为其写了编者按语。该书中文本由商务印书馆1946年出版。书后还附有田汝康对一个内地工厂女

工的调查报告:《内地女工》。参见刘绪贻:《忆挚友史国衡教授:一位潜力被扼杀的社会学家》,《读书》2009年第4期。

② 穆藕初将其译为《工厂适用学理的管理法》,1916年由中华书局出版。

③ 刘大钧的《中国工业调查报告》,以其详尽、可靠、较为完备,成为后来企业研究者经常使用的基础史料,该书和

陶孟和、林颂河等所做的调查,都收入了夏明芳、黄兴涛主编的《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城市(劳工)生活卷》(福建教

育出版社2005年版)。

④ 陈其田:《山西票庄考略》,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卫聚贤:《山西票号史》,中央银行经济研究处1944年版。

⑤ 原名《中国棉业之发展》,1943年由商务印书馆刊行。后经作者补充修改,书名改为《中国棉纺织史稿》,1955

年由科学出版社出版。

企业的企业史:一个描述性说明

高超群

(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836)

[摘 要]近年来企业史研究逐渐受到学界越来越多的关注。由于在研究视野和方法上缺乏突破,

虽然近年来大量企业的历史资料被挖掘整理,但企业史的研究仍然停留在 “产权、治理结构、剩余分配”等

框架和结构之中。研究者在对不同企业的研究中,重复着前辈的问题乃至结论。前人的企业史研究受限

于经济史的研究主题和范式,而忽视了企业作为一个组织,其最主要的动力是自我维持,其最主要的目标

是盈利。为了进一步推动企业史的研究,需要将企业及其发展演化作为企业史的核心,即“一种以企业为

主要推动者的历史撰写风格”,我们称之为企业的企业史。

[关键词]企业史;经济史;企业;内史化

[中图分类号]F1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2024)03-0153-10

1949年之前,在中国学术界就有一些关于当时企业的社会学和经济学研究,在今天

看来就是企业史的研究。比如陈达的《中国劳工问题》(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费孝通指

导他的学生史国衡、田汝康在昆明所作的工厂调查《昆厂劳工》《内地女工》,也产生了重要

影响。① 著名的纺织业企业家、留学美国的穆藕初翻译出版了泰勒的《科学管理原理》,推

动了中国企业的科学管理改革。② 此外,还有一些关于当时工业经济、工人的调查,也颇有

价值。③ 当然,也有一些关于历史上企业的研究,比如陈其田、卫聚贤等对于晋商的研究④ ,

严中平的名著《中国棉纺织史稿》也包含了对棉纺织企业的研究。⑤ 总体来说,1949年之前

的企业史研究较为零散,还不是一个成熟的、专门的研究领域。本文将主要评述1949年

153

第159页

后中国企业史的研究史,并分析企业史研究目前所面临的方法、视野困境,以及新的史料

的挑战,然后在此基础上提出一个新的企业史研究范式———“以企业为中心的企业史”。

本文无力对这个新的研究范式展开全面论述,只就笔者陋见,对其基本特征做一些描述,

以就教于方家。

一、两种经典企业史研究范式

笔者此前曾经将1949年后的中国企业史的研究归纳为两种范式:第一种从20世纪

50年代到改革开放初期,一直是中国企业史研究的主流范式。这种范式对传统中国企业

的核心关注是,这些企业当中是否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①;对近代中国企业的核心关注

是,官僚资本、民族资本、买办资本三者之间的关系,特别是民族资本企业的性质等问题。

为了说明中国民族资本企业的性质,学者们不得不进一步考察中国近代企业的起源、产生

的历史条件、途径等,由此近代企业与传统工商业的关系、买办、官僚垄断企业、政商关系、

商业资本与工业资本的关系、传统中国的经济结构、鸦片战争前后中国的市场规模等问题

都得到了持续关注和深入研究。严中平、吴承明、汪敬虞、邵循正、聂宝璋、张国辉等重量

级学者都曾经研究过近似的问题。他们在大的立场上和研究方法上有高度共识,但在一

些具体问题上也存在着严重分歧乃至激烈争论。② 比如:大部分学者认为中国近代企业

的产生是帝国主义入侵带来的,但吴承明先生则认为近代企业的起源与传统经济密不可

分,他说:那种认为近代工业的建立与资本主义萌芽并无继承关系,“这种中断论,实无确

切根据”[1]104。围绕民族企业资本的性质问题,产生了众多重要学术成果,很多至今仍然

有其学术价值。比如关于买办的研究,突出的有聂宝璋对买办制度的分析以及买办在整

个洋货销售网络和土货收购网络中的作用的分析[2]100-149,汪敬虞对于买办资本积累的数

量和来源的研究[3]97-128。

第二种范式大约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流行,迄今仍然是中国企业史研究最主流的

框架。这种范式的基础是现代化理论,现代企业在中国的诞生及其命运,是这种范式的母

题,虽然对于何为现代企业,研究者之间并未取得共识。比如,沈祖炜主编的《近代中国企

业:制度和发展》(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年版)强调企业的市场经济主体地位③,张

忠民的《艰难的变迁———近代中国公司制度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强

调有限责任公司制度的出现,杜恂诚的《民族主义与旧中国政府(1840—1937)》(上海社会

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版)强调机器大工业,等等。为了更好地说明现代与传统的区别,研

究者对现代企业制度及公司治理机制有了深入研究。比如朱荫贵对股份制企业的研究,

其代表作《中国近代股份制企业研究》(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对中国近代股份

制企业的类型、资金运行特点、经营管理、政企关系等都展开了深入分析。此外,还有王处

辉的《中国近代企业组织形态变迁》(天津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李玉的《晚清公司制度

154

其最重要的成就体现在吴承明主编的《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参见严中平:《试论中国买办阶级的发生》,《中国经济史研究》1986年第1期,1986年第3期;汪敬虞:《中国资

本主义现代企业的产生过程》,《中国经济史研究》1986年第2期;吴承明:《中国资产阶级的产生问题———从影片<不夜

城>谈起》,《经济研究》1965年第9期;聂宝璋:《中国买办资产阶级的发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 年版;张国辉:

《论中国资本主义现代企业产生的历史条件》,《中国社会科学》1986年第3期。

书中认为传统中国的商业和手工业组织“缺乏明确的法律保护,财产权利受到家族、社会、国家等各方面非市

场规范的制约,人格的独立是不完整的,资本与雇佣劳动的交换关系也尚未确立”,从中可以约略看出其认为“市场经济

主体”的一些具体标准(参见该书第5页)。

第160页

建设研究》(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杨在军的《晚清公司与公司治理》(商务印书馆2006

年版)。某些研究成果还突出了一些中国企业独特的制度,比如朱荫贵对官利制度和企

业吸纳存款的研究。

前辈们在上述两个时间段的工作,造就了企业史的两个研究高峰,也为企业史的研究

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挖掘整理、编纂出版了大量企业史的资料;对许多企业、尤其是近代以

来的重要企业依托档案展开了深入的案例研究;对一些企业的重要制度(特别是资本组织

制度)与公司治理机制,有深入研究。

但上述两种研究范式,其产生都受到经济史或者说历史学的叙事框架和研究范式转

型的影响,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这类研究本质上都是以企业为案例,来证实某种更大的历

史转型,或尝试从企业中去剖析这些历史转型的细节,无论这种转型是从封建社会向资本

主义的转型,还是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从根本上来说,企业仿佛是一个被动的容器,它

接受着历史变革的“冲击”,只能在这种“冲击”下被动地做出“反应”①。研究者更多关注

的是“冲击”留在容器上的痕迹,而不是容器本身。这使得企业史的研究与历史学特别是

经济史的研究紧密结合在一起,完全成为从属于经济史的一个部分,它的概念、术语、核心

问题、研究方法都与经济史没有分别。比如,在最重要的一部关于近代企业的研究著作

中,沈祖炜写道:“企业史作为经济史的一个分支,同经济史的区别在于更为细致地深入微

观经济领域,通过企业微观形态的剖析,描述企业发展的过程,从而展示经济史的一个

方面。”[4]3

因此,从方法上来说,上述两种研究范式以历史学为主,部分研究者也受到制度经济

学的影响。而对于管理学、社会学、会计学、人类学、政治学等社会科学的方法,特别是有

关企业、劳动、组织、权力关系的研究成果和方法,很少借鉴和使用,相关的研究成果也未

被吸纳、融入企业史的撰写中。在采用历史学方法的研究中,研究者的兴趣更多地在于企

业与宏观的制度变化、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除了个别重要企业的传记之外,较少发扬历

史学探幽发微、深入细节描述的研究方法,对企业内部的结构、关系、制度做出细致刻画。

总之,无论是将企业视为资本主义或其萌芽的体现和转变的载体,还是将其视为现代

化在中国的微观体现,我们似乎都忘记了一个根本的问题,对于企业而言,作为一个组织,

其最主要的动力是自我维持,其最主要的目标是盈利。笔者此前曾经提出过,“企业的企

业史”就是为了弥补这样的不足[5]158-161。所谓企业的企业史,从学科上来讲,是认为企业

史应该与经济史的研究有一定的区别,在方法、视角、问题意识、概念术语等方面不同于经

济史,从研究视角上讲,这种企业史研究,或许我们可以借用历史学家通常喜欢的表达方

式:是“一种以企业为主要推动者的历史撰写风格”。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企业史的发展历程与美国的企业史有着巨大不同。在美国,企业

史刚开始的时候就处于一个相对独立的学术环境中,其与经济史、经济学、管理学之间都

有着不矮的篱笆,对美国的企业史研究者来说:“该分支学科的孤立对一些从业者来说尤

其痛苦,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本应与经济史紧密结合,并为经济史做出重要贡献。大多数商

业史学家都属于经济史协会,该协会的长期秘书———克罗斯(HermanKrooss)也认为企

业史应是经济史的内在组成部分。”[6]13

笔者此前对企业的企业史并未能详细论述,本文尝试把笔者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尽量

155

① 这样说当然有些片面和极端,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前人研究都有明确的这样的特征。但就笔者目力所及,大部

分研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这两个范式的影响。

第161页

做一个较为系统的阐述。笔者深知按照学界的传统,这项工作也应由在具体的企业史研

究中富有成就的学者来做,才会更有说服力和号召力。但笔者以为在研究的过程中,不断

有意识地反省自己的前提、界限,对于学术的进步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

是必不可少的。因此,笔者甘愿做这样的尝试,分享自己的一些粗浅思考。前辈学者创立

的学术典范为我们开辟了新的研究空间和领域,但也会成为限制我们的思想和探索努力

的束缚。大家都知道,对他们最好的学习,便是打破这些束缚,步入新的未知之地。①

二、企业史的两个前提假定

我们认为,如果企业史要成为一个相对于经济史而言具有一定独立性的研究领域,需

要有一些前提假定。如果研究者不接受这样的假定,那这门学科就无从谈起。如同其他

学科一样,这些假定是我们难以证实的,但从事企业史的研究者,可以通过经验观察接受

或者起码部分接受这些假定。

1.历史上的企业具有共同或者相近的属性,我们可以将它们归为一类,放到一起研

究。历史上出现的我们称之为“企业”的组织,有着很大的差别,大到跨国公司,小到家庭

作坊;又由于下文我们将要论及的困难,我们目前还很难给出一个明确、公认的企业定义,

并以之为标准来区分哪些组织属于企业,哪些又不属于。但只要我们认为它们具有大致

共同的或者相近的属性,无论其规模多大或者多小,如果它们都有类似的结构,我们就有

理由把它们放在一起,作为同一种事物加以研究。对这些属性、结构做出详尽、具体的描

述,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虽然要比给企业下一个定义容易一些,笔者将在下一节中略作

尝试。

2.企业相互之间,尤其是前后之间,存在着联系。先发的企业对后续的企业有着重要

影响,这种影响是企业演变的最重要的动因之一。如果企业之间没有联系,都是单独的、

孤立的个体,那么企业史就没有理由存在,我们只能研究单个企业的历史;如果企业演变

的动因不是主要因为这种源自于企业系统内部的原因,而是因为外部某些因素的影响②,

则企业史存在的理由也就不那么充分。或者说,研究的重点就不是企业演变的逻辑,而应

是那些对企业产生影响的外部因素。这样一来,企业史的独立性是否存在,也就有很大疑

问了。更明确一点,企业史的研究者认为:企业的发展存在着连续的演变轨迹,先发生的

事情对后发生的事情有影响;企业虽然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但它作为整体是相互影响、

共同演化的。作为一个整体的企业演进过程,才是企业史研究的对象。企业之间的联系,

尤其是相互影响,是如何发生的,通过什么样的机制,已经有一些理论和经验研究,但还有

很大的研究空间。

三、企业的概念

这两个假定,是企业的企业史这个专门的研究领域存在的前提,也是我们将研究的目

光更多地聚焦于企业本身的理由。接下来,我们需要面对一个更现实的困难,也就是我们

无法从学术上给企业一个明确的定义,从而能对上一节提出的两个假定给出一些可信的

156

从学术史来看,无论是对立,还是继承,前后两种学术范式之间其实也存在着内在的联系,后一个范式吸收、继

承了前一个范式的成就和问题意识。比如,吴承明以市场经济替代资本主义萌芽,即为一个例证。这样的话语转化,使

得对企业的封建性与资本主义性的讨论,也很顺利地被转化为企业制度的传统与现代的问题。

需要强调一下,这样说并不意味外部巨大的变化,不会对企业历史产生影响,乃至转折性影响。

第162页

论证。笔者此前也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并指出,给企业一个定义,意味着要找到企业独

一无二的本质。相对而言,自罗纳德·科斯以来经济学家的研究取得了很大进展。科斯

的名篇就叫作《企业的性质》,在科斯看来,相对于用价格信号来配置资源的市场,企业是

用科层制来配置资源的一种生产组织。因为要通过与市场的对比来刻画企业,所以科斯

及后来受他思想影响的经济学家,都更多地致力于回答:“企业为何会存在?”这个问题与

企业的本质是什么有一定联系,但并不是一回事。经济学家更关注企业的边界在哪里,而

不是企业的本质是什么。沿着科斯的道路,经济学家提出了企业是“一系列合约的联结”

“用要素市场替代产品市场”“连续生产过程之间不完全合约导致的纵向一体化实体”“一

种团队生产方式”,等等,这些答案是对企业某些特性的描述,还不足以回答企业是什么,

因为很难说上述属性是只有企业才具有的[7]27。

虽然如此,但我们还是尝试归纳出一些企业的描述性特征,这或许多少会有助于我们

进一步具体刻画企业的企业史。关于企业史研究对象和企业史本质的争论,也许会始终

伴随着企业史的研究实践,因此,期待先有一个明确、公认的企业概念和企业史本质的定

义,然后再展开企业史研究,可能是不太实际的。欧洲和美国的企业史研究有更长的历

史,但欧美学界在这一点上和中国的学者面临着同样的难题:“尽管这些紧张关系是真实

存在的,而且还在不断加剧,但正如威廉-豪斯曼在他的文章中所指出的那样,‘关于什么

是企业史本质的争论并不新鲜’”[6]5。

再次说明一下,这些特征是归纳性的,是从企业外部的观察。因此,它并不是界定企

业内涵和外延的尝试。

第一,企业是一个组织,一般来说是内部存在部门分工的、科层化组织的系统,有着大

致近似的结构。既然是一个组织,就意味着企业不能是由一个人组成。① 部门分工与科

层组织,这两个特征一方面与企业的规模有关,规模大的企业分工与组织更为复杂,规模

小的企业则比较简单;另一方面,分工和层级的复杂程度也随着企业历史的发展不断变

化。② 同时,这也意味着,企业内部有着相对统一的、明确的管理制度,管理制度在企业内

部会得到执行和贯彻。

第二,一般情况下,作为一个组织,企业的目的在于自我延续壮大、获取最大利润。在

经济学中,企业的目的被认为是获取最大的利润,这已为研究者广泛接受。但如果将获取

利润作为企业的唯一目标,则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是,这在理论上和实践中都意味

着企业是投资者的企业,而这一点受到“利益相关者”理论的巨大挑战[8];另一个是,在本

文看来,企业是一种组织,其本身也有与其他组织一样的特性,“组织被看作实现目标的工

具,但这个工具本身却吸收大量的能量,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或许并不少见),组织自身甚

至变成目的”[9]12。正如组织研究者所发现的那样,在很多情况下,组织会将自我延续放

在首位,甚至不惜为此忽视、乃至损害其成立时所设定的目标。在实践中,企业为了生存,

157

但也有例外,在实践中存在着个体工商户,在法律上也得到承认。类似的情况有个人独资企业与一人有限公

司(单独股东有限责任公司),但这两者与个体工商户不同,它们虽然都为个人所拥有,但并不意味着整个公司、企业仅

由一人组成。

研究者曾经以为,随着管理技术的进步和管理水平的提高,企业内部的分工会越来越复杂,科层化程度也会逐

步提高。但近年来互联网的出现,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一趋势。“一个20世纪70年代后的新的商业秩序,其中

一些最成功的部门———生物技术和信息技术———‘在没有大型的、等级森严的组织结构的情况下被组织和管理起来’。”

(FrancoAmatori,GeoffreyJones,eds,BusinessHistoryaroundtheWorld,New York:CambridgeUniversityPress,

2003,p43.)

第163页

会牺牲短期利润,甚至有时即使在亏损的情况下,企业依然会持续不短的时间。此外,众

所周知,在计划经济时期,企业不以盈利为目的,而是以最大生产为目的。即便在计划经

济体制下,企业,作为一个利益和情感共同体,也有着很强的自我延续壮大的动力。在其

面临解散的压力时,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这是因为企业将本该用于实现盈利的资源,

用于维持组织自身的延续。

第三,在国家的法律体系中,或者民间的商业习惯中,企业会被作为同类事物加以对

待,同时,企业相互之间也有着明显的“自我认同”。在《拿破仑法典》以后的近代法律体系

中,企业被视为法人机构,无论是在立法还是司法中,企业都被作为同等的主体,并有着清

晰的定义。① 即便是在社会主义国家,像中国的计划经济时期,中国的机构一般被分为三

类: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和企业单位。无论是就其财政属性,还是组织属性,企业都被单独

作为一类,与其他机构迥然有别。但在历史上,情况则要复杂得多。在传统中国,商铺、字

号虽然没有独立的法律地位②,但在民间交易的契约文书中,商铺、字号可以作为独立的

主体,并得到交易双方的承认,也被社会习俗、商业习惯所支持。同时,这些商铺、字号,会

根据行业或者地缘结成会馆、行会等组织。谁能参加会馆、行会,以及应该参加哪个,无论

是当事者,还是政府、民众和同行都是非常清晰的。

上述三个特点中,前两点可以视为大部分企业共同具有的、可以较为直观识别的特

征。第三点是企业被视为同性质事物的一个侧面证据。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借助外部的

标准和企业的自我识别来判别企业。

依据上述讨论,对于中国企业史研究对象的两个聚讼纷纭的问题,传统的工商企业与

计划经济时期的国营企业算不算企业,笔者以为已经足够明确清楚:二者都是企业,都属

于企业史的研究范围。改革开放时期,国企经过改革,一些实现了民营化,一些成为真正

的市场行为主体。所谓改革,就是一个连续的演化过程,而且国营企业在治理技术和管理

制度上的积累更是对后来的民营企业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国营企业是中国企

业史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假如没有这个环节,中国的企业史是没有办法书写的。

综上而言,传统中国的商铺、字号,近代中国的新式企业,计划经济时期的国营企业,

改革开放以来的企业,它们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历史发展过程,这都是中国企业史研究的组

成部分,也只有将它们整体上视为一个研究对象,我们才有可能总结出中国企业的演变道

路和规律。就企业史研究而言,将它们分割开来是不合理的。

四、以企业为中心的企业史研究

毋庸讳言,近年来企业史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困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

是研究者受到前述两个范式、尤其是第二个范式的束缚。虽然大量传统企业的账簿、近现

代企业的档案被挖掘,但我们很难利用这些资料做出更加深入的研究,而是停留在对企业

制度,或者如张忠民所指出的从“产权、治理结构、剩余分配”③三个视角和分析框架出发

开展自己的研究。研究者在对不同企业的研究中,重复着前辈的问题乃至结论。

笔者以为,以企业为中心的企业史研究,并不是要回到对企业发展历程的简单描述中

158

当然,这是一个复杂的演变过程,法律本身在不断变化,也会随着现实社会中企业形态的变化而变化。

我们还不能确定其是否是一个独立的赋税单位。

张忠民认为对企业制度史的研究将使企业史 “不只是停留在企业成长或者是企业历史演进的一般描述上”,这

说明张先生也很不满意这样的研究现状。参见张忠民:《思路与方法:中国近代企业制度研究的再思考》,《贵州社会科

学》2018年第6期。

第164页

去,而是要更具体而微地研究企业的行为:一方面,从内部而言,首先我们要搞清楚企业是

如何做生意、如何赚钱的,如何被组织、如何延续组织生命;另一方面,从外部而言,要搞清

楚作为一个行为主体,在面临外部环境、制度、技术、文化的变化时,企业是如何应对的。

这样的研究视角,将有助于我们将研究的关注点向前推进,而不是仅仅停留在“产权、治理

结构、剩余分配”等静态的制度层面。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才有可能形成新的研究

范式,企业史的研究才能产生更大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近年来曹树基、巫能昌等人提

出中国史研究的“内史化”[10],笔者提出的以企业为中心的企业史研究,可以视为其主张

在企业史研究领域的具体体现。

我们可以尝试在理论上更具体地描述以企业为中心的企业史研究,但历史研究要建

立在史料的基础上,如果我们凭空提出理想中的企业史研究,或许对研究工作的帮助并不

会太大。因此,笔者选择通过评述近年来一些研究成果,来说明在实际研究工作中,如何

才能做到“以企业为中心”。下文将从微观、宏观两个角度选择两个例子来略作申述。

中国传统工商企业,目前可见的最主要的资料是这些企业留存的书信、账簿、契约等

民间文书。前人通过对合同和账簿的研究,对于企业的产权、治理结构和剩余分配有了较

为深刻的认识。这些史料对会计史的相关研究,也起到了较大的推动作用。近年来发现

了很多新的资料,不过,其形态仍然主要是书信、账簿、契约,因此,如果继续在产权、治理

结构和剩余分配方面用力,则既很难推进原有研究而有所创新,也很难充分发挥这些相对

较为系统的资料的优势。另一方面,我们对传统企业具体的组织形式、运营方式尚知之甚

少,我们并不清楚这些企业究竟是如何组织、如何运营的,它们是如何做生意、如何赚钱

的。而新出的资料数量庞大,有些资料出于同一家企业,通过对这些资料的挖掘整理,我

们就有可能推进对传统企业的研究。比如曹树基、李锦彰等学者通过研究清代一个股份

制食盐零售商号的账簿,建立了一个传统商号账簿的分类框架,并挑战了韦伯的经典看

法。对企业史而言,他深入账簿内部,探究各账簿之间关系的这种分析方法,使得我们能

够非常具体地理解这家盐号是如何运行的,尤其是资金的运作,企业经营者是怎么理解利

润、成本的等等。他通过还原演算,厘清一个复杂的账簿体系内部各个账目之间的关系,

对我们理解这家企业的运营方式也很有帮助。① 以刘秋根教授为核心的研究团队,以读

书班的形式细读晋商文书,近年来也取得了不少值得关注的进展。他和赵公智合作发表

的论文利用晋商信稿、账簿、规程等文书,通过考察在直隶中部庙会市场上进行交易的商

号及其所属区域,来判定该城镇的市场层级。作者不仅讨论了商品市场,也简单讨论了资

金市场的层级问题。虽然论文的出发点在于回应有关近代市场层级的研究,但论文对布

号的研究,让我们对晋商的总分号组织结构,以及该布号“在四川与华北之间的商业经营

中,通过邮局和货栈等的商品调拨、多地赶会的经营方式、公成局走镖和金融机构汇兑的

资金调拨”,有了深入了解②。另外,在对晚清时期的金融制度、货币制度、汇兑制度的研

究中,也可以让人们看到传统工商企业的经营行为。

可以看出,沿着这些研究进路和方法,无疑会极大拓宽和加深我们对传统商号的认

159

曹树基、李锦彰、王国晋:《“同一账,记两簿”:清代丰盛泰号账本的复式簿记》,《中国经济史研究》2021年第5

期;李锦彰、曹树基:《传统时代山西当铺账本的复式簿记与会计核算》,《中国经济史研究》2022年第2期。

赵公智、刘秋根:《清末民初晋商的夏布贸易网络与直隶中部的市场层级———以万聚恒为重点》,《中国经济史

研究》2023年第5期。也可参见刘新龙、刘秋根研究一家药号的论文(《晚清民国时期山西药号的洋广药材经营研究》,

《中国经济史研究》2024年第1期),该文指出药号总号是管理中枢,负责资金管理、人事安排、会计监督,分号负责具体

业务,分号不得坐收坐支,其收支都需经过总号,这确保了总号对分号的控制。

第165页

识,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对其“产权、治理结构、剩余分配”的分析中。但令人遗憾的是,在这

些研究中,真正以企业为研究对象和主题的并不多见。笔者相信,如果从企业史的角度,

利用大量存世民间文书对商号的经营活动展开具体研究,积少成多,在大量个案研究的基

础上,对传统中国企业的研究一定大有可为。

企业作为一个具有连续性的组织,其某些特性和结构,具有高度的稳定性和顽强的生

命力,甚至一些重大的社会变革和制度变迁,都不能打断其进程或是将其完全消灭,这些

特性和结构会通过改变某些形态的方式来适应新的环境,比如自近代以来中国企业中的

劳资关系。

1949年以来,对于近代劳资关系的研究,最重要的研究成果要算工运史领域,代表性

的成果在台湾是马超俊主编的5卷本《中国劳工运动史》,在大陆是刘明逵和唐玉良的6

卷本《中国工人运动史》(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① 除开众多的个案研究,一些历史

学者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或者带来了新的视角。首先是国民政府在劳资纠纷中的角色和

定位,较此前的研究更为细致、准确,比如王奇生、冯筱才、霍新宾等人对于国民党与商会

组织、工人组织之间关系的研究,观察到国民党的党商关系,二者之间存在着复杂的矛盾

和冲突,以及国民政府与国民党在处理劳资冲突时的不同倾向。② 还有研究者细致梳理

了清末以来有关劳资关系的政府立法③。杨在军所著《中国劳资关系近代转型研究———

劳方、资方与政府关系视角》(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从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组织化、日常

制度化协商、集体协商)的视角,试图为中国的劳资关系建立一个分析框架。与杨在军的

研究不同,高超群梳理了从中国现代企业诞生到改革开放后中国企业内部的劳资关系演

变的过程,并把这段历史分为五个阶段,认为这是一个不断加强和调适的家长制的劳资关

系,而不是一个逐渐向劳资各自成立自己的组织,通过对抗谈判达到妥协的过程。高超群

认为对于组织起来,通过参与公共事务来改变命运,中国的工人们并不太热衷,也不太擅

长。面对不如意的处境,他们更愿意用不服从、不合作,或者闹事、暗中破坏等弱者的武器

来表达和抵抗,他们似乎也更乐于服从由企业家提供的家长制下的工厂秩序。高超群还

认为这或许是中国企业处理劳资关系的独特经验[11]。在纪录片《中国工厂》中,当代中国

和美国的工人在同样的工作环境中的不同表现和心态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这一特性并

未随着社会变革而被改变,或者说仅仅只有形式上的变化。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林刚通过研究近代手工业与机器工业的关系,发现其与

当代中国盛行的乡镇产业集聚现象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12]240。顾琳对河北省中部高阳

工业区纺织业的长时段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13]17-18。或许作为一种生产组织方法,我们

还可以将其追溯到更久远的历史时期,如在景德镇等地盛行的以社会分工代替场内分工

的现象[14]193。近年来发展迅速的劳务公司,其不仅负责招募工人,甚至负责管理这些工

作,乃至承包企业的某些车间、生产环节。这种行为很容易让人想起近代中国的种种包工

行为[15]。

160

对于近代劳资关系的研究综述,可参见田彤《民国时期劳资关系史研究的回顾与思考》,《历史研究》2011年第

1期。

参见王奇生:《工人、资本家与国民党———20世纪30年代一例劳资纠纷的个案分析》,《历史研究》2001年第5

期;冯筱才:《劳资冲突与“四一二”前后江浙地区的党商关系》,《史林》2005年第1期;霍新宾:《“无情鸡事件”:国民革命

后期劳资纠纷的实证考察》,《近代史研究》2007年第1期。

参见饶东辉:《南京国民政府劳动立法研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1997年;邓慧明:《南京国

民政府劳资争议立法研究(1927—1937)》,上海:华东政法大学法律学院,2007年。

第166页

在笔者看来,这种连续是切实存在的,大到产权制度小到企业的记录体系都是如此,

包括企业的部门设置、财务管理、文书、技术考核(对每一个工种的工作量的衡量),都是一

个不断严格,不断理性化、精确化,对生产的控制能力不断强化的过程。1949年、1976年

的社会巨变并没有完全打断其进程。

以上种种都可以证明,“企业的发展存在着连续的演变轨迹,先发生的事情对后发生

的事情有影响”,沿着这种长时段的研究进路,企业史还会有更大的研究空间。或许我们

能观察到更多中国企业的历史演变逻辑,对总结中国企业独特的制度特征都会有所帮助。

这一研究视角对于我们理解当代中国的企业、比较和更深入研究世界各国企业的企业制

度会大有帮助。

如果从研究方法来看,在微观上深入内部,在宏观上聚焦演变轨迹的企业的企业史,

会比先前的两个企业史研究范式更注重对于其他社会科学方法和成果的借鉴①。不过,

与其他社会科学、特别是管理学的企业案例研究不同,企业的企业史,是研究企业发展演

变的历史,也就是沿着时间线索描述企业的演变过程,并探索其中演变的原因。无疑,管

理学是我们研究企业、特别是企业的内部关系和组织结构的重要理论方法之一,但社会

学、人类学、经济学、政治学也会对我们解剖企业提供很多帮助。

五、结论

关于企业的定义,恐怕在短期内很难取得较大进展,争论依然会继续。不过,这并不

是企业史研究者的主要任务。因为这需要一些基础理论的突破。不过,对于历史上存在

过的企业的一些特征的归纳,则是企业史研究者可以着手做的工作,也有可能在部分研究

者之间取得共识。这种共识对于推进企业史的研究或许已经足够,同时也有着重要意义。

企业史与其他学科之间、特别是经济史之间的关系,也是一个复杂问题。不同的学者

有着迥异的看法,比如“在熊彼特晚年,‘企业史’研究已成为其经济发展理论的核心。作

为经济研究的一个领域,他可能并不认为企业史有别于经济史,如果有人问他,他可能甚

至会抵制企业史应被确定为一个独特的子领域的观点,至少就经济发展研究而言是如

此”[16]68。每个国家企业史的研究史发展也有着很大不同,笔者之所以主张“企业的企业

史”,并提倡企业史的研究应当突出自身与经济史的不同之处,并不是为了抬升企业史的

学术地位,而是为了突破前人范式对研究的束缚,同时,也是为了让研究者能更好地利用

现有的企业史资料,笔者相信这样的转向,对于企业史研究的推进有积极作用。笔者并不

认为,企业的企业史,就是企业史应该的模样,无论是中国的企业史学术史,还是美国的企

业史学术史,都说明,研究范式以及理论、方法、视野是在不断变化的,“在美国,关注阶级、

性别和种族的历史近年来主导了国家专业组织及其议程、期刊和项目。该专业的规范性

意识形态已经向左漂移,远离与市场有关的现象,其速度与世界向右漂移并走向市场的速

度差不多”[6]26。不断突破既有的学术范式,才是一个学科有活力的表征。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近年来,以企业为中心的企业史研究还有很多新的进展,本文限

于篇幅未能涉及。通过梳理这些新的研究,我们会发现,在企业与国家的关系,企业与社

会、文化、技术的关系,企业的组织与交易规则的制定,大企业与小企业的关系,小企业的

研究,企业内部的人群、组织、性别等方面,以及企业的长时段演变等方面,都有不少成果。

161

① 笔者曾于2002年组织举办了“中国企业史研究的未来”的研讨会,会议的主题之一就是作为一个交叉、跨学科

的研究领域,企业史如何与其他社会科学对话。详情参见《中国经济史评论》2021年第1辑。

第167页

这也提示着我们一个新的企业史研究的繁荣时期,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参 考 文 献]

[1] 吴承明.中国资本主义与国内市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2] 聂宝璋.中国买办资产阶级的发生[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

[3] 汪敬虞.唐廷枢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4] 沈祖炜.近代中国企业制度和发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5] 魏明孔,戴建兵.中国经济史评论(2021年 第1辑,总第13辑)[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

[6] Franco Amatori,GeoffreyJones.Businesshistoryaroundthe world[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

[7] 李晓,巫云仙.企业史评论(第4期)[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

[8] 郑志刚.利益相关者主义 V.S.股东至上主义———对当前公司治理领域两种思潮的评析[J].金融评论,2020(1):34

-47,124.

[9] [美]W.理查德·斯科特(W.RichardScott),[美]杰拉尔德·F.戴维斯(GeraldF.Davis).组织理论:理性、自然与

开放系统的视角[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10] 曹树基,巫能昌,刘训茜.“内史化”:中国史研究的一个新视角[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

(6):134-146.

[11] 高超群.现代工人与企业关系的历史演变———从大生看中国工业化进程中的社会重建[J].文化纵横,2019(2):98

-108,144.

[12] 陈绛.近代中国(第19辑)[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9.

[13] [日]顾琳.中国的经济革命:20世纪的乡村工业[M].王玉茹,张玮,李进霞,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14] 龙登高.江南市场史———十一至十九世纪的变迁[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

[15] 高超群.中国近代企业的组织形态初探———以包工制为中心[J].东南学术,2018(3):159-172,248.

[16] JonesG,ZeitlinJ.TheOxfordhandbookofbusinesshistory[M].OxfordUniversitypress,2010.

TheCorporateHistoryofaCorporation:ADescriptiveExplanation

GAOChao-qun

(InstituteofEconomics,ChineseAcademyofSocialSciences,Beijing100836,China)

Abstract:Inrecentyears,researchoncorporatehistoryhasdrawnincreasingattentionfrom the

academiccommunity.Withoutbreakthroughsinresearchperspectivesandmethods,relevantresearch

stillremainswithintheframeworksandstructuressuchaspropertyrights,governancestructure,

andsurplusdistributionalthoughalargeamountofhistoricaldatahasbeenexcavatedandsortedout.

Researchersrepeattheproblemsandevenconclusionsoftheirpredecessors.Specifically,previous

studiesoncorporatehistoryareblockedbytheresearchthemesandparadigmsofeconomichistory,

neglectingthefactthattheprimarydrivingforceofacompany,asanorganization,isself-sustaining,

anditsprimarygoalisprofitability.Inordertofurtherpromotethestudyofcorporatehistory,itis

necessarytotaketheenterpriseanditsdevelopment&evolutionasthecore,i.e.ahistoricalwriting

stylethatfocusesontheenterpriseasthe maindrivingforce,andthatwecallitthecorporate

history.

Keywords:corporatehistory;economichistory;enterprises;internalization

[责任编辑 刘文俊]

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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