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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常去乡下采风,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小道,它们或曲径通幽,或纵横阡陌,但我并不常走。就在我身边,有一条我每天都必须去走一走的小道。这条小道就在机关办公大楼的后院,沥青吸水路面。小道不长,用我的步子去量仅有五百多步;小道也不宽,仅能容两个成年人并肩而行。小道用单薄的身子连接起了机关后院的一座假山、一个运动馆、一个小花园和一小片林子。小道是 2009 年修建的。县行政办公大楼开始使用后,着手建设交流干部房时,在机关院子内同时修建这条小道。当时,在机关大院内辟这样一条小道,造这样一小片林子,主要是方便那些常年在大楼上班的同志,特别是家不在本地的同志。他们工作压力大,亲人又不在身边,工作之余,可以在这条小道上、林子边走走。这条小道与外界相对隔绝。走在上面,不会有陌生人的打扰,不用担心躲闪忙乱的机动车辆,可以锻炼身体,可以释放压力。如果有必要,还可以通过在小道上散步的机会与人交流工作,勾通思想。小道两边种了许多矮灌和一些观赏果树、花卉。果有金桔、柚子、石榴、杨梅,花有杜鹃、樱花、红花檵木、茶花。小道环绕的小花园里还移植了一些香樟、竹柏、杜英、桂花等常绿树种,在矮灌和树木之间铺满了草地。十几年了... [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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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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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每次从文献街走过,看着来往的人流、车流,我都会想起一个场景。
1995 年 9 月,也是妈妈来我工作的地方——县城居住的第一个月。那天快临近中午时分了,天上骄阳似火,气温很高。我陪同领导下乡返程路过文献街。当时,文献街是县城最拥挤的一条街道,泉江小学的校门正对着大街。又恰逢下班高峰期,街上人多,车子也多。我们的小车开得很慢,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不由自主地往车外看。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她头戴草帽,腿脚不利索,正吃力地走着。她一边环顾着周边的机动车、自行车,一边被行人裹夹着向前行走,神情紧张,似乎还有些着急。看样子,应该是不熟悉不习惯这样的环境而引起的恐慌和不安。这个身影我太熟悉了。“妈”,我想喊,但声音到了嗓子眼又咽下去了。车子载着我走了,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妈妈的身形越来越小……
如今,妈妈离开我们都快十年了,每当我经过文献街,这个场景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妈妈原本是随大哥,在乡下老家生活的。1995 年9月,大哥的女儿到县城读初中,住在我家,需要有人照顾。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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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我女儿进幼儿园后,家务活多起来了,我就以需要帮忙为由将妈妈接到了县城。弟弟也在县城工作,他住在老泉江饭店的出租屋里,离我家有点距离。为了兼顾照料弟弟家,妈妈时常走路往返两个家之间。我偶遇妈妈那天,她应是从弟弟家做完家务,又着急赶回我家。初来县城,妈妈表面上是开心和舒坦的。但周边没有可以随意唠嗑的邻里乡亲,没有需要她起早摸黑侍候的农田、菜地,没有她闭着眼都能生活的熟悉老屋,更没有乡下的自由和恣意,她的内心该有多局促和不安哪。她努力尝试融入新的生活环境,适应新的生活节奏,像在学步的孩童一般,尽管有些踉踉跄跄。
妈妈从没有同我们说过有什么不习惯,更没有任何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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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甚至,表面看,她一直是微笑的,轻松的,没在我们面前流露过那天在路上的那种“恐慌和不安”。对于她的儿子,她始终是那么顺从,就如对待她的命运一般。二妈妈叫李壬凤,1931 年 10 月22 日出生在五斗江乡南坑村。听舅舅说,小时候外婆家穷,妈妈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被送到了我们村子里收养。十七岁那年,同爸爸结婚。妈妈生养了七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长到四岁时就因病夭折了,余下两女四男。1968 年10 月,爸爸在斩油茶山时不幸被毒蛇咬伤去世。那一年,妈妈才37 岁。从此,妈妈守寡和奶奶一道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兄妹六个。爸爸去世后,妈妈让正在读初一的大哥辍学,跟着同村的一位堂兄学缝纫,大姐在家帮干农活,二姐放牛兼带三个弟弟。我当时还小,根本不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晓这次重大变故对于家庭和妈妈的影响。只记得有一回,当时我应该四五岁了,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坐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缝着缝着她就流泪了。我不明白,木木地看着妈妈。起初她只是无声呜咽,待姐姐们走上前,她就抱着姐姐们,终于止不住地哭出了一丝声音。也许是怕哭声惊着奶奶,她把头深深地埋进两位姐姐肩膀之间,只能小声再小声,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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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因为隐忍而剧烈颤抖。
随着我渐渐长大,我明白了自己家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也懂得了妈妈为什么经常在夜里抱着两位姐姐一起哭。可是,在太阳升起照耀大地的每一个清晨,妈妈比村里任何人都起得早,要么扛着锄头到园子里种菜,要么拿了砍刀去山上砍柴,要么背着篓子去河边打猪草。她加倍地干活,拼命地劳动,用一颗颗硕大的汗水默默回应命运对她的不公。她坚信,只要把我们六个孩子抚养成人,这个家就有希望。那时,家里除了妈妈是个全劳动力,大姐算半个劳动力之外,其他五口都是吃干饭的人。为了能在生产队里多挣一些工分,年底多分些粮食,妈妈认养了集体的一头母牛。牛可以抵大半个男劳动力的工分,母牛生的小牛犊长大后还可以抵 100 多元工钱。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的牛圈里就从来没有少于两头牛。妈妈在忙完集体的劳动之后,还得侍候牛圈里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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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去爸爸的岁月里,妈妈从来没有被生活压倒过。为了生存,妈妈还带着姐姐开垦了许多荒地,村子里的坳头仚、花麻仚、木仚、高园、社下等那些山旮旯里都有妈妈开垦的荒地,种满了红薯、芋头、大豆和花生。有时候,生活的重担压得实在扛不住了,妈妈就在那片种着农作物的地里,面对着红薯芋头大豆花生大哭一场,哭完了,她又站起来,长吁一口气,将满头的乱发捋一捋,抹去眼泪,日子依旧过。
三爸爸过世时,我只有两岁,可以说我的成长过程是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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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但妈妈从没有让我感觉自己少了什么。妈妈对子女的爱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是深深浸透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叮咛,甚至每一道关注的目光中。我和那个年代出生的大多数人一样,生活艰苦,从小就懂得帮家里的大人分担一些家务。记得还是小学三四年级时,我就会到井里挑水,敢到山沟里放牛,能在厨房做饭。挑水的时候,妈妈总是告诉我水桶不要装这么满,压重了,个子长不高。放牛的时候,妈妈会提醒我要注意草丛里隐藏的蛇。吃着我做的或咸或淡的菜,妈妈还夸我是个小厨师。妈妈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温柔无比。那个时候,我们家虽然一无所有,但有了她的声音,就感觉拥有了整个世界。妈妈的信念只有两条。一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兄弟姐妹吃饱穿暖,二是千方百计供我们兄弟三人读书识字。虽然生活清苦,但妈妈精打细算,偶尔还能给家里清苦的生活加点惊喜。记得一个下午,天下着大雨,妈妈被困在家里不能外出劳作,便在家里做糯饭吃。糯米在饭甑里蒸熟之后,倒入盛有炒香的猪油、韭菜和辣椒的锅里,和匀后闷几分钟,揭开锅盖,整个屋子就飘出了一股浓浓的糯饭特有的香味。现在每每想起家乡的糯饭,那种特有的香味似乎还在身边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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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的鞋子也是妈妈用手工做的布鞋。妈妈会选一个大晴天,先将家人不能再穿的旧衣服剪成布片,加入一些做新衣服剩下的边角布料,用米糊浆在一起,晒干成“片褡”,然后用我们读过的旧书或带回来的报纸剪样,将“片褡”剪成鞋底、鞋帮,再用苎麻线纳成密密的千层底。妈妈做的布鞋合脚,穿得舒服,不塌帮。那时,我们身上穿的都是妈妈一针一线的温暧,妈妈所有的手工都是用钱买不到的精致。小时候我们穿的衣服虽然打满补丁,但总是干净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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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上没有同龄人那种油渍污迹,或少几粒扣子什么的。妈妈爱干净,就连我们盖的被子每隔两、三个星期,都要拆下来洗。先在家用滚水洗,用搓衣板搓,然后提到河里用木棰打,清水漂,回来后再用饭汤(米浆)浆洗一遍。晚上盖在身上,被子里都有一股阳光和米浆的清香。参加工作以后,妈妈虽然在我身边生活,但由于有了洗衣机,也没有了米汤,就再也没有闻过带有米汤香味的被子了。妈妈虽然是个文盲,但懂事理,通人情。妈妈明白唯有读书一条路才能跳出“农门”,常跟我们说“不发肯读书,长大了就只能拿勾笔,追牛屁股”(意思是不努力读书,将来只能握锄头,赶牛犁田)。妈妈想尽办法让二哥、我和弟弟多读几年书,每当逢墟日(北方叫赶集)妈妈都会挑着一些笋干、花生、辣椒、红薯丝等一些山货,步行十里的小路到集上去换一些钱给我们交学费买纸笔。二哥高中毕业入伍,后来考取军校。我高中毕业当年高考没有录取,还让我复读一年。弟弟初中毕业后招工考进一家国有企业。四妈妈的晚年,也是我工作最繁忙的十多年,我基本上是早出晚归。那时候,妈妈的话很少,但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少喝些酒,早一些回。”这么简短的话语里,蕴藏着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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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爱意,弥天盖地,比老家大山里的雾还浓。那几年,就在我们住的集资楼前面,每家每户都安排了一块菜地。妈妈也在那块菜地上种了有近30 平方的蔬菜。忙完室内的家务之后,妈妈就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那块菜地上,浇水、松土、施肥、剔草、除虫,无一不能,把老家带来的种菜技术发挥到了极致。整个菜园子,就是妈妈种的菜最好。
命运好像从没有放过她,妈妈一生都在努力与岁月,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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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痛抗争。
由于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妈妈落下了一身的病痛。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就饱受帕金森氏病和风湿痛的折魔,到生命的最后几年,她的手已经不能用筷子了。妈妈六十岁后还先后做过四次大的手术,1992 年双侧鼻泪管复通术,1995年右膝关节滑膜结核清除术,2007 年因为被人骑车撞倒右髋关节骨折做了手术,2012 年 10 月21 日晚上起夜时不慎摔倒,导致左髋关节骨折又做了一次手术。在妈妈生命的最后几年,由于饱受病痛的折磨,她的背一年比一年驼,步子一年比一年慢,身子正在加速地老去。可每次病痛之后,妈妈的嘴里却总是安慰我们说“我会好好活,要多活几年,还要多看到几位孙子辈考大学结婚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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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看到妈妈面对衰老的无耐和对生活的留恋,我常常忍住眼泪。生活没有善待她,而她却给了儿女一辈子无私的爱。作为儿女,只感觉阵阵心酸、心痛而又无能为力。在妈妈离开的前一年,也是她心灵最荒凉的一年。妈妈由于术后身体虚弱,住在老家由大哥大嫂照顾。这个时候,妈妈最需要的除了日常护理之外,就是孩子们的身影能时常在眼前晃动。希望我们能多和她说说话,握握她的手,陪她在屋檐下晒晒太阳。可我们几个都在外,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忙碌。就是我和弟弟也只能在周末的时候回老家陪陪她。五生命是有感应的。
妈妈走的前一天,也就是2014 年2 月21 日上午,是一个周五,我出差刚回到家,总感觉心里很不安,只想赶紧回老家看我的妈妈。
午饭过后,我开车接上大姐就向老家急驰。妈妈自从2014 年 2 月初的一次病危之后,就由大姐二姐轮流在老家陪侍。
妈妈看到我和大姐回来了,精神好了一些,我们扶她在床上坐起来,喝了几口水,简单地和我及大姐聊了几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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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爱人和小孩的情况,就又躺下睡了。晚上,我们剁了一些肉丸,煮好肉丸汤,大姐和大嫂喂给妈妈吃了。
那一夜,我就睡在妈妈房间的楼上,中间隔了一层木板。在楼上,我能听见妈妈微微的鼾声,有时还能感觉到妈妈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我翻来覆去不得入眠,索性将身子靠在床头,两眼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大姐,大哥,大嫂已经入眠,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偶尔送来几声狗吠、后山树林里的鸟鸣和楼板上老鼠窸窸窣窣的走动声。这些声音,白昼也存在,夜深人静时就显得更加突兀。一旦没听到妈妈的鼻息声,我就下楼到妈妈房间看看,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一握妈妈的手,妈妈也总会捏一下我的手作为回应。那一晚,我先后三次跟妈妈进行了这样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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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7 点多钟,大嫂和大姐像往常一样帮妈妈擦了身子,喂食了一小半碗肉丸汤和米饭。我们本想扶妈妈起来坐一会,扶妈妈到屋外去晒晒太阳,可妈妈总是迷迷糊糊,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又躺下睡了。
一个上午,妈妈都在昏睡。近中午了,妈妈的脸色开始变黄,11 点 42 分,妈妈用力地睁开了她一直紧闭的双眼,环顾四周,当眼神最后看到大哥、大姐、大嫂和我脸上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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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慈爱的目光就慢慢地合上了。妈妈就象完成了她毕生的使命一样,熬过了她不得不熬的痛苦、操劳和孤独,终于完成了爸爸的托付,着急地去找爸爸了。他们已分开太久,整整 46 年。妈妈一生都顾着她的后人,就连自己生命最后时刻都替孩子们着想。为了不耽搁孩子们工作时间,妈妈选择在周末离开。为了省点给孩子们吃,也将离世时间定在中饭前(老家有一种说法,说老人去世那天,如果是在中饭前,就为了省下两顿给后人)。
妈妈去世之后,根据她生前的要求,我们只告知了少数的几家至亲,请了她生前交待要请的仪仗队。按照老家的习俗给她简单地风光之后,24 日上午就落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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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了,在我的衣柜里,一直还保留着一件妈妈生前穿过的打满补丁的旧款上衣。偶尔我会将这件上衣翻出来晾晒,每次看到太阳洒在那件衣服上,我都会想起妈妈,想起往事,泪流满面。
今年清明期间,我回到老家,又走进了妈妈曾住过的那个房间。那张沙发、那张桌子、那盏挂在床头的灯和那根妈妈曾拉过无数次的电灯开关线,都一直保留在原处。唯独妈妈不在了。
小时候,妈妈曾给我说过,人去世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现在,天上那么多星星,妈,您是哪一颗呀。(写于 2023 年 4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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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那间榨油坊(虽然村口那间榨油坊的压榨工艺和传统器具正在濒临失传乃至消亡,但榨油坊里的故事和弥漫在空气中茶油的醇酽芳香却时常在我脑子里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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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一过,乡下就开始上山摘木梓,村口的那间榨油坊接着也要热闹几个月了。
我们当地人管这间榨油坊叫做油槽。油槽座落在几个村子的交通要道,是樟堂、新建、白果、固坑、上村、下村等六、七个村庄去五斗江逢圩必经的路口。油槽只有两间,是泥巴墙做成的,上盖黑瓦。那间小的是师傅们睡觉、记帐和存放木梓油的地方,大厅既是工作坊又是师傅们吃饭的场所。走进油槽,只见大厅的一边横卧着一段几人合抱粗的香樟,那段香樟中间掏空,在油槽里管这段香樟叫油槽树。那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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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槽树满身油污,傍边堆放着几十个油光发亮的木楔子和许多铮亮的铁箍,油槽树的上方悬挂了一个一丈多长的杖槌。大厅的另一边安放着一个硕大的碾磨,碾盘上有四个铁轮的磨在不停地转,碾磨正在碾压木梓;大厅的一角造了一口大灶,旺旺的柴火正在灶堂里烧着,锅里用木甑蒸着木梓。另一侧就是师傅们吃饭的桌子了,一张油渍斑斑的方桌和几张条凳。
油槽屋后有一条小溪经过,师傅们将小溪里的水引到油槽门前,通过水轮车带动屋内的碾磨来碾碎木梓,动力就全靠这条小溪的水了。
榨油看似一个体力活,其实它是很有技术性的。听师傅们说,木梓进来后,首先得烘烤,烘烤的火候和时间很重要,火太旺,时间太久,就会烘焦,榨出来的油会变黑,还有一股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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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味;火太小,时间不够,出油率又会受到影响;只有火候和时间恰到好处,榨出来的油才色泽金黄并带有清新的香味。烘烤之后将木梓倒在磨盘的碾槽里碾压成粉末。第三道工序是蒸煮,蒸煮也很关键,要蒸到甑里出汽,但又不能熟透。第四道工序是做成茶饼,蒸好的茶籽末倒在钢箍里,垫上稻草趁热踩成饼,如果冷了就会散沙成不了饼。最后才把一个个做成的茶籽饼放进油槽树里进行压榨。小时候跟着妈妈去油槽榨油是件很开心的事。在油槽,可以看到师傅们光着脚踩木梓饼,可以看到师傅们手握杖槌很有节奏地撞击那插在油槽树里的木楔子。如果运气好,油槽里煎了果子,师傅们都会大方地拿出来给小孩吃,这样就可以解解馋打打牙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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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开心的事情要算坐在碾磨上转圈,随着碾磨的转动,一边可以享受那种坐车子的感觉,一边还可以听着转盘的咕噜声同时又欣赏师傅们忙里忙外,人进人出的景像。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为了坐磨盘,我和几个小伙伴特地拐进油槽,但不巧的是师傅们都不在,磨盘也停在那里,我们便将水闸打开,四五个小伙伴一起坐在磨盘上随着碾磨的转动而打闹着,也许是人多负荷太重的原因,不久碾磨上的一个铁轮就折断了,磨也罢工不转了。恰巧就有一位师傅进来,这下可把我们吓坏了,四五个小伙伴作鸟兽散,飞快地跑了。第二天大家伙都说前一天晚上挨了爸妈的打骂。以前,村民将木梓挑进油槽后,让师傅们过秤,就将木梓和油瓶一块放在油槽里,隔过三五天,油槽传来口信说油已经榨好了,村民就选个空闲时间到油槽将茶油和茶籽饼一并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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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听大哥说,现在榨油可不是这样了,木梓进槽后得守着直到把油榨出来,主人才会挑着茶油再离开,因为担心油槽榨油时会掺一些其他的植物油,生怕师傅们会调包,以次充好。看来,现在的油槽也是社会不讲诚信的一个角落。由于这种土法榨油的成本高,出油率低,大多油槽都改为机械压榨了,这种数百年传承下来的榨油坊也和许多原始的传统工艺和文化遗存一样,将淡出人们的视野。如今农村都在搞美丽乡村建设,那种有碍观瞻的危旧土坯房也正在逐步拆除,那间榨油坊也难逃被拆的命运,最终将退出它的历史舞台。虽然村口那间榨油坊的压榨工艺和传统器具正在濒临失传乃至消亡,但榨油坊里的故事和弥漫在空气中茶油的醇酽芳香却时常在我脑子里回想。(写于2018 年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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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小道(我偏爱一个人在这小道上散步,有时走着走着,风把细碎的花瓣吹散到我的头上、脸上,我把花瓣捡起来,闻闻,有股清香......我喜欢这条小道,也喜欢在这条小道上轻松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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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去乡下采风,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小道,它们或曲径通幽,或纵横阡陌,但我并不常走。就在我身边,有一条我每天都必须去走一走的小道。这条小道就在机关办公大楼的后院,沥青吸水路面。小道不长,用我的步子去量仅有五百多步;小道也不宽,仅能容两个成年人并肩而行。小道用单薄的身子连接起了机关后院的一座假山、一个运动馆、一个小花园和一小片林子。小道是 2009 年修建的。县行政办公大楼开始使用后,着手建设交流干部房时,在机关院子内同时修建这条小道。当时,在机关大院内辟这样一条小道,造这样一小片林子,主要是方便那些常年在大楼上班的同志,特别是家不在本地的同志。他们工作压力大,亲人又不在身边,工作之余,可以在这条小道上、林子边走走。这条小道与外界相对隔绝。走在上面,不会有陌生人的打扰,不用担心躲闪忙乱的机动车辆,可以锻炼身体,可以释放压力。如果有必要,还可以通过在小道上散步的机会与人交流工作,勾通思想。小道两边种了许多矮灌和一些观赏果树、花卉。果有金桔、柚子、石榴、杨梅,花有杜鹃、樱花、红花檵木、茶花。小道环绕的小花园里还移植了一些香樟、竹柏、杜英、桂花等常绿树种,在矮灌和树木之间铺满了草地。十几年了,我经常在这条小道上行走,小道于我特别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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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杜鹃尽情绽放,有红色、紫色、蓝色,与绿油油的草地衬托辉映。还有那十几棵樱花,每到春天,她就抽枝散叶,花朵缀于枝头,暗香浮动,若往若来。特别是那红花檵木盛开时,一片姹紫嫣红,在园丁的精心管护下,聚成一丛一丛,连成一片一片,团成一个又一个的火球,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娇媚灿烂,有时风一吹来,细碎的花瓣落了一地,小道上就像是铺了一层红红的地毯。夏天,园子里移植的香樟、竹柏、杜英、桂花等常绿树种,枝繁叶茂,在矮灌和草地上搭起阴凉的长棚。不管外面的天气有多么的炎热,只要走进这条小道立马就能感觉到凉风习习,让人清爽许多。秋天,小道两边的桂花盛开,香气盈人,风一刮,整个办公大楼都飘荡着桂花的芳香。到了晚秋初冬,花园里那棵红枫就成了小道环绕的主角,一树全红的叶子在早晚阳光的照耀下,好比一团生命的火焰,尽情燃烧在小道行人的眼里。
其实,来小道上散步休闲的人并不多。在办公楼上班或住在机关宿舍的人,都很少在这条小道上行走,他们更喜欢办公楼外热闹拥挤的大广场。白天的小道是高傲的,它一点也不理会办公大楼里人员的忙碌与职场的竟争。到了夜晚小道就更加幽静了,办公大楼的灯熄了,林子里的小鸟也已经归巢,虫儿都不出来了,小道在独处中乐哉悠哉。我就爱在这小道上散步,清晨能感受初阳暖暖清风徐来,黄昏可以欣赏云彩诡谲花香漫天。我还偏爱一个人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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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上散步,有时走着走着,风把细碎的花瓣吹散到我的头上、脸上,我把花瓣捡起来,闻闻,有股清香。我想,我应该是幸福的。每天可以走一条清静的小道,胸中有一颗清静的心。
有人问,常常看到你孤身一人在这条小道上行走,不觉少了点什么?
其实,如果你真的走进了这条小道,你就知道它有多令人着迷了。小道四周草木繁盛,空气清新,鸟雀云集,嘤鸣无绝,人至其中,身心都可以放松下来。小道从不寂寞,它是这样的自在,这样的清纯,这样的美好。我也从不孤单,我有小树作伴,有大自然为友,有轻松的小道可走,自我安守,简于应酬,日子就一天一天悄悄地过去。看过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一个人走进一个花店,看到窗橱里的花拥挤在一起,要老板取出一些。老板照做了,并问他要买多少。他说,我不想买花,只是看到花拥挤在一起,怕他们被挤坏,想让他们轻松一下。小道的魅力,在于让我的身心放松,让我忘我。漫步其间,可以抛开一切思绪,只听林中鸟鸣,只看眼中景像;也可以任思绪飞扬,过去未来,江南漠北,任你遨游。我喜欢这条小道,也喜欢在这条小道上轻松行走。(写于 2021 年 6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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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乡下逢墟去(世事变迁,但乡下的墟场却依旧热闹,仍保持着最初的朴素、粗糙、生动和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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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赶集,在我们南方叫逢墟。我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妈妈去街上逢墟。小时候去逢墟主要是为了看热闹,如果妈妈挑去的特产卖了一个好价钱,还可以吃到一个糖包子或者一根冰棒。长大后,由于学习和工作都在县城,就好少有机会去乡下逢圩了。工作期间,偶尔到乡镇检查调研,如果碰巧遇到是墟日,那我一定会抽出时间到圩场去转一圈,买一些山货,找回儿时逢墟的感觉,了却许久没有逢墟的念想。遂川的墟日,相邻的乡镇都是农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错开的。
世事变迁,但乡下的墟场却依旧热闹,仍保持着最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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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粗糙、生动和土气。
墟日的前一天,村民就开始清点家私:哪些东西是家里吃不完、用不完,可以拿去卖的呀,哪些是家里缺的、老人孩子要用的,要记得买呀……墟日当天,天还没亮,村民就肩挑手提着土特产来到墟场,找到位置摆放整理妥当。不一会,地摊就铺满了农贸市场,甚至占据了大街两边,一排排列好队,就像士兵等待检阅一样,昂首挺胸整整齐齐的。这些土特产大都是乡民自产的,大到鸡鸭鹅等活禽,小到大豆、花生、鸡蛋、萝卜、青菜等,还有农家专用的背篼、竹篮、米筛、木桶,杂粮五谷,吃穿用品类不一、应有尽有。那年,有一北京朋友因为喜欢我拍的遂川人文照片,国庆期间特地过来,要我带他去“扫街”(摄影圈管到街上抓拍为“扫街”)。我首选就是带他去乡下圩场逢墟,墟场上有取之不尽的人文故事,有生动活泼的最接地气的精彩瞬间可以抓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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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我们就来到了大汾墟场。大汾圩场是江南四大古墟场之一,逢墟的人多,商品交易活跃。大汾附近几个乡镇又都是客家人,衣着打扮和生活习性都很有特色。不到七点,集市就热闹起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乡民们,有挑着新鲜蔬菜的,有提着干辣椒的,有扛着木桶的,有用板车推着竹制品的,还有两个人抬着一笼鸡鸭活禽的。到处都是红男绿女,穿着各色衣服,老人都扎着头巾,年轻的都挎着一个心仪的包包,虽然衣着打扮不是很协调,但个个脸上都充满着笑容。
八点过后,卖家们开始忙活,土特产在主人的示意下开始搔首弄姿释放魅力。乡民很少有叫卖的,大多卖家只是蹲在地上,或者坐在旁边看着来往的行人,当行人在他的特产前停下来观看时,他们才向你笑一笑,然后等着你问价,他再报价。农村人实在,价格都是远远低于城里市场的,根本不用你还价。他们拿着最古老的杆秤称东西,杆子黑黝黝的,秤盘是银白色的,提绳滑溜发光。老人家的手也是有魔法的,你说要一斤,他一拿就是一斤,秤上过一下不多不少,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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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民们通常会再添上一点,大方地认为反正是自家产的,图的是为了让顾客买得开心。他们收钱只收现金,遇到找零钱,即使只少一毛钱,也要翻遍布褡子找回给你,如果找不到零钱,他就会给你加点儿东西,绝不让你吃了亏去。朋友从没看过这么鲜活的集市,兴奋极了。他背着两个相机,穿梭于人群之间,长枪短炮齐上阵,一会儿远远抓拍乡民们说笑的表情,一会儿又跳到近处拍摄交易的瞬间,一会儿弯腰弓背低着拍,一会儿又站在台阶上高举着相机,只听到相机的快门嗒嗒响个不停,尽情捕捉圩场间朴实而又生动的镜头。
快到十点了,我们来到了一个卖米酒的摊位前,闻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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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有了些饥渴的感觉。我点了两碗米酒,朋友喝了一口,说甜甜的,挺香,一饮而尽。我又分了半碗给他,笑着对他说,这酒虽然甜,我们这叫水酒,但还是有一定后劲的。再往前走,我们就到了卖农产品的地方。地上铺着盛有花生、大豆、芋头、辣椒,或者大米的各色袋子,有塑料的,有布的,也有装过化肥上面还标注着“尿素”字样的尼龙袋。我买了几斤大豆,这可是农民自己种的原生态的豆子,磨出来的豆浆很香很香,不像城里的转基因大豆,磨出来的豆浆有股腥味。
在老街的一个胡同里,我们看到了一位算命的老先生,边上围了一圈老太太,有查家运的,有问前程的,还有给家里大人小孩摸惊的。老先生说得绘声绘色,老太太听得确信无疑。
那天逢墟,朋友买了一个竹编的菜篮子,一个杉木做的洗脚盆,一共花了不到一百元。其实,许多大城市工艺品商店的菜篮、竹编、水果盘、挂件、趟椅等都来自这乡下的墟场,都是乡民们手工编织或加工制造的。同样的东西,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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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卖的算是工艺品,乡下墟场卖的就是生活日用品,城市卖的价格却是这农村墟场上的几倍甚至几十倍。起早摸黑、一日三餐的农村生活多是乏味的,村民们还可以利用墟日给平静的生活增添几分乐趣,在熟人或者同龄社会打点关系、联系亲朋,分享喜乐、抚慰心伤。有些大娘大叔们卖完东西也不肯离开,他们喜欢在墟场上走一走,找找看看有没有熟识的人。“老蛇仔,你今天也来啦?今天卖什么啊?”“王大姐,今天又卖什么好东西啊”要是碰见老朋友,他们哪怕是蹲着地摊边也要好好聊上几句。等大家都忙完,他们会聚在茶馆,有的喝喝茶抽抽烟,有的手痒摸几把骨牌,各自侃侃儿子儿媳在外打工的情况,问问儿子寄钱回家没有啊,孩子上学怎么样啊,庄稼长不长虫啊。他们脱下农装,走过泥泞,行径市场,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光。朋友自从那次随我逢墟之后,每次电话都会说起那次难忘的大汾之行,总是说还要来遂川逢墟。乡下的墟场,有着城里没有的民间真气。无耐南北相隔太远,一直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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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每到周末却一如既往地奔向县内的各大墟场。走,到乡下逢墟去。散落在墟场的旧手艺(随着时光流转,那些旧手艺的故事必将从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消褪,那些手艺人也终将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但是,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用自己的影像留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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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朋友的帆布摄影包被山上的荆棘钩破了。几百块的摄影包,弃之可惜,他问我有什么办法。我想起了平时在圩场见过裁缝师傅补衣服,便建议他去试试看。没想到,高手在民间。裁缝师傅在破洞上打了一个艺术补丁,包包比原来更好看了。平日去乡下逢墟,我有一个必做的事情,就是去拍摄那散落在墟场的旧手艺。遂川的乡下墟场有很多旧手艺,补衣服、修单车、修钟表、补鞋子、修伞、配钥匙,还有阉鸡的、做秤的、刻章的,有剃头刮脸的,有修补茶壶酒壶、竹篮米筛的。他们散落在墟场街头巷尾,由于生意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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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已经慢慢消失了,从事小手艺的师傅们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年轻人基本不学了。小时候,我看过最神奇的手艺就是补水缸。偌大一个水缸,可以盛下三担水,清洗时,我不小心把水缸摔成了三大块。妈妈把这三大块陶瓷收藏起来,有一天,来了位锔缸补锅的师傅,只见他先在炉子里烧上火,将水缸重新整好,沿水缸裂缝两边用金刚钻各打了一排对称的小洞,再用一种像现在的装书钉样的钉子扣好,涂抹上一层白色的粉末,抹平干燥之后就大功告成。花了不到两小时,这个大缸又可以盛水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乡村都用上了自来水,就是要储水,也大多用轻便的塑料大桶代替了原来笨重的水缸。家里若有瓷器破了,如果不是十分珍贵也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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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了事,民间锔缸补锅的也少了。前些日子到禾源逢圩,又看到了在街头摆补鞋摊子的肖财邦师傅。肖师傅的摊子并不大,一个小木箱,一架简陋的机子,一把剪刀,几团麻线,几张胶皮。肖师傅今年 85 岁了,育有一子三女,本来可以在家中享清福的,但每到逢圩总有人来找他补鞋。他说现在眼睛看得见,机子搬得动,行动还方便,就到摊位前坐坐,有人拿鞋子来补,就做做事,没事做,就看看热闹。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恋旧,有个成语叫敝帚千金,虽然破旧,但自己喜欢,所以十分珍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鞋子喜欢穿旧的,因为更合脚,有点破旧,补补照样穿。衣服也喜欢半旧的,一来习惯了颜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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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式,二来感觉穿着也合身,有个小破洞,补补就好。旧手艺就是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补钉”。还有刻章的刘伯,也是年近八旬了。每天早早摆出了摊子,直到下午四五点都不肯收摊,有时一天没一分钱收入,但他仍坚守在墟场的角落里。来人了,要刻章,就认真做事,不刻章,就一起聊聊天,听听街坊的故事;没人来,就喝喝茶打打盹,看一看路人的风景。问刘伯为什么没生意还日日出摊,他说出摊就好象生物钟一样,不摆出去,就不舒服。因为他们的坚守,墟场上才能找到那些即将消失的旧手艺。每次逢墟,都能碰到一两个篾匠。他们往往寻一偏僻的圩角,但又要比较空阔的地方,身边摆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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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篓,竹篓里放着篾刀锯子等几样简单的工具。篾匠有时现做刷锅的洗帚,有时补补客人拿来的小竹篮或者是冬天烤火用的火笼,或者是现场做点其它的竹器。他们手艺精巧,刀、锯齐下,不一会,就把长长的毛竹锯成长短不一的竹筒,再破成竹片。坐下后,腿上放一张黑黄的驴皮,用篾刀搭配一双巧手再加上尖利的牙齿,就把竹片破成蔑丝或篾片了。篾匠手势麻利,速度极快,长长细细的蔑丝在手里挥舞起来比新疆舞娘更加婀娜,常常吸引大人小孩的驻足。街头的理发师也叫剃头匠,行头虽然简单,但功夫却不比店里的师傅差。他们自带一把椅子,一个烧水的炉子,一个脸盆,还有放脸盆的架子,再往墙上挂一面镜子。有想剪头发的人,自己往椅子上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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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一声“开剪”
,剃头师傅就拿着梳子、剪刀上手了。这些师傅不只剃头、刮胡子、刮脸,他们还会给你掏耳朵、清眼目、敲脊背,随着整套程序的推进,师傅能把客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昏昏欲睡,但收关那几下响亮的拍头拍脸拍肩膀,客人也就在迷迷糊糊之中清醒了起来,知道头已经理好了,立马会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钱付了。他们理的发式老练,收费也比理发店便宜,深受一些上了年纪客人的喜欢。那木匠街的甘师傅从十四岁开始学钉秤,一直坚持下来,今年已经七十多了。民间有“不识秤花,难以当家”的说法,秤一直是官府、商铺、农家必备的物品。手工杆秤的制作要用到几十种工具,工序十分繁复,包括选料、制坯、刨圆、套铜套、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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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秤花、校秤等。因此,制秤工被称为“百工之首”,在过去的年代里一度称得上是“金饭碗”。甘师傅说原先散落在全县各地的秤行有几十家,但随着市面上电子秤的普及,现在只剩下他一家了,钉秤的生意门可罗雀,除去店租,只能供养一个人的生活。但甘师傅依然在坚守钉杆秤这门手艺,因为还有一些人有用杆秤的习惯。
那散落在圩场的旧手艺,越来越少了,只有过来人才知道它的作用。一日,我跟孩子们说起自己读初中时跟着妈妈去街上补伞时的情景,他们不自觉地伸个懒腰,打起哈欠。
原来,时间是记忆的橡皮擦。随着时光流转,那些旧手艺的故事必将从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消褪,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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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人也终将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但是,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用自己的影像留住他们。想罢,我便拎起了相机,推开门朝圩场的方向走去......(写于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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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美玉堂(看起来挺容易的活儿,需要的却是师傅一生的造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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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的国庆长假恰逢中秋节,我们本是慕名去福建省连城县姑田镇拍摄客家的公王庙会。听连城县科协邹善水老师说,离庙会场地 200 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手工生产“连史纸”的作坊叫美玉堂,很值得去拍摄记录。在家曾经听懂书画的朋友说过安徽宣纸,没听说有连史纸。我百度后才知道,连史纸,素有“寿纸千年”之称。采用嫩竹做原料,碱法蒸煮,漂白制浆,手工竹帘抄造,有72道工艺。遇到这个原生态的手工作坊,机会不能错过,必须去拍摄一回。
中饭过后,我们一行四人就往姑田出发。美玉堂设在一栋有些陈旧的老屋里,老屋青砖黑瓦。大门是敞开的,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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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老师领着我们走进这栋老屋,老屋集生产、办公为一体。办公室兼接待室显得非常朴素,两张办公桌,三张沙发,一张茶几,办公室显眼位置上挂着“美玉堂”三个硕大的字,还有周铁农、张全景等几位领导视察美玉堂的题词。美玉堂的主人邓金坤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邓金坤先生是福建省连城县百年纸作坊“美玉堂”的第十一代传人,也是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连城纸制作工艺”的传承人。据他介绍,连城纸曾是全国五大书画纸之一,明嘉靖年间,连城人开始用竹料造纸,距今已有400多年历史。清代初期,连史纸开始用于书写奏折以及宫廷印刷书籍,《四库全书总目》就是用连史纸印制,因此连史纸被广泛传播。
穿过接待室往里走,就到了造纸车间。只见四个工人各站在一个方形的水泥池子前,池子里盛着面糊一样的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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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比面糊要稀很多。我早年看过、拍过我县碧洲造土纸的小作坊,所以一眼便认出那浆料是捣烂的纸浆。工人先用木棍将池里的纸浆搅动几下,然后双手抓着一张吊着的竹帘,斜着往池子里一舀,前后轻轻晃动几下,待纸浆均匀布满整张帘子之后,把帘子往高处一扬,顺势翻了过来,一张半成品的手工纸就落在了压榨台的纸堆上。纸堆已有一尺来高,方方正正,淡淡的米黄色,水还在纸上流动,边沿嘀嘀嗒嗒地掉着水珠。
邓先生介绍说,这个环节叫抄纸,是所有工序中最富技术含量的一环。抄薄了,烘焙后一揭就烂了;抄厚了,等到焙干,纸就烧糊了;尤其怕抄得不均匀,厚的地方纸浆堆成疙瘩,薄的地方一揭就穿孔。如何做到厚薄适度,平整均匀,没有别的窍门,靠的是眼和手的一种感觉,就像宋代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一样,只有通过反复的训练,才可以达到熟能生巧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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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手工纸的原材料是毛竹,从一根竹子变成一张纸,要经过几十道工序。夏至前,把脱尽了壳又还没长成的新竹(也叫稚竹)砍回来,锯成几截放在石灰池里沤烂,然后把纤维捞起来慢慢洗干净,剔除杂质,经过捶、蒸、漂等工序,变成纸浆,再做成半成品的纸,放到压榨台上压榨,最后进入烤房焙干。说起来轻松简单,事实上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大半年的时间,每一道工序都非常讲究,容不得半点马虎。
焙纸(也叫晒纸)是抄纸的下一道工序,烘焙是在高温的环境下完成的。正在焙纸的师傅姓蒋,今年60 多岁了,尽管是赤膊上阵,但还是大汗淋漓。他笑着说,干我们这一行有“检纸的先生,抄纸的匠,晒纸的伢儿不像样”之说。只见他从潮湿的纸堆上剥下一张纸,先用手指按住一角,然后用长长的毛刷一托就轻巧地将湿纸贴到了焙纸壁(也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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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再用毛刷上下一挥,左右一抹,整张湿纸就服服帖帖地粘到了焙纸壁上。蒋师傅说“刷纸一定要小心,用力要恰到好处,劲道一大,薄如膜的湿纸就会被撕破,纸就浪费了。”我心里想,民间常说能耐大的人“有两把刷子”,也许就源自于宣纸的烘焙师傅吧。蒋师傅说,他很早就学做纸了,一做就是大半辈子。美玉堂的师傅大都如此。看起来挺容易的活儿,需要的却是造纸师傅一生的造诣。“有三年才学到皮毛的,有几十年还出不了师的。”
另一间屋子里有一位师傅在检纸,案台上堆着已经焙干的纸,质地均匀、光滑如油、温润如玉,都不用近闻,满房间都是竹子的清香在荡漾。我不禁拿手碰了碰,柔软和清凉的触感直传到心里,这回可真是摸到“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宣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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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史纸因其韧性好,纸质白净如玉,厚薄均匀,表面细腻光滑,钤印或书写效果极佳。又吸水性强,能更好的吸附在印石上,着墨后款面发亮,利于拓款,所以连史纸还主要用于书写印稿、拓边款、钤印、古籍修复及书画创作,是篆刻爱好者必备之物。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机器造纸的夜以继日的轰鸣声里,手工纸作坊不断受到挤压,接二连三地退出市场。手艺人放下镰刀,走出山林,纷纷加入到外出打工的大潮中。当初,邓金坤也想过要放弃,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他自嘲是自己的性格“不信邪、不怕鬼”,硬是把连史纸扛到今天。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忍耐着孤独与寂寞,像一个战士独自坚守最后一方阵地一样,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担心这门古老的手艺失传,他只是想做好一个“纸匠”。这些年,随着传统文化的复兴,手工纸再次受到人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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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睐,美玉堂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因为连史宣纸的PH值在7.5-8.5 之间,属中性偏碱性,可长期存放,因而美玉堂已经在古籍修复市场占有一席之地,不断有图书馆寻上门来。邓金坤说全国目前有上百个图书馆知道美玉堂。2017 年 11 月,邓金坤先生被“世界之最”国际评审机构授予 “连史纸非遗传承第一人”的称号;2019 年5月,连城美玉堂被福建省授予“最具品牌影响的老字号企业”;2022 年 3 月 9 日,“美玉堂”获得“福建老字号”称号。别林斯基有句名言,“在所有的批评家中,最伟大、最正确、最天才的是时间”。时间替我们拂去蒙蔽眼睛的薄纱,掀去了掩盖心灵的浓雾。在时间里面,我们不能留下痛苦、快乐和生命,但时间会给我们甄选出最值得珍惜的“财宝”。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下,美玉堂的师傅们都要赶去庙会吃饭,该下班了。我们原是为拍庙会而来的,但要感谢邹老师,让我们与连史宣纸有了一次美丽的邂逅。和邓金坤先生道过别,我们驱车驶出了村庄,车上同伴们都在感叹,在连史纸发源地福建连城,还有一家基本按照古代的造纸方法,其原材料、制浆工艺、捞纸工艺一直没变的作坊,也还有一批造纸匠人在坚持,还有一个经营实体的存在,还有一个研究机构在努力,还有一个非遗传承人在坚守,美玉堂最难的日子已经挺过来了,连史宣纸的未来必定长久、美好!(写于 2022 年 10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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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平淡(日子很平静,也很安详,年过半百的我,生活就像泉江河岸边的缓流那样,平静、舒缓、波澜不惊,但也总有小确幸泛起动人的涟漪。我明白,人要懂得满足,要感恩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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