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代美术史的角度来考察此时的沙飞,这位寂寂无名的报务员,恰恰身处中国现代美术运动的
旋涡中心。来自广东开平司徒家族中的几位艺术家,对沙飞有着持续而强烈的影响,其中司徒乔
和司徒慧敏在洋画界和电影界都各有出色的前沿探索。1935 年,沙飞加入黑白影社的同时,同
是毕业于广东省无线电学校的好友李桦,他所主持的“现代版画会”,是一个有着开阔的国际视野,
同时在城乡之间积极铺就抗战宣传网络的现代美术社团,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艺术运动模式。
联系到周遭这些艺术界达人的积极动向,就不难理解在汕头做电报员期间,沙飞突然转向新闻摄影。
就其职业背景而言,也显示出时代氛围和跨媒介实践模式影响之下,他的个人选择。1935 年 6 月,
沙飞加入摄影团体黑白影社(别名司徒怀),数月后他在广州的影友、现代洋画家何铁华也加入
该社团。1936 年的沙飞,身处此起彼伏的民族危机、政党冲突之中,作为一个雄心勃勃地希望
实现自我价值的年轻人,他勇于承担社会责任,希望突破个人生活的沉闷现状,也面临着一个空
前活跃的媒介环境。这种民族危机和媒介环境的发展,与新美术运动发生交集的高潮部分,就是
1936 年 10 月间发生的鲁迅葬礼,这是艺术家沙飞最重要的人生际遇。
鲁迅葬礼的相关报道摄影发表不久之后,沙飞很快以“国防摄影”的名义推出的南澳岛系列,最先
是以《南澳岛——日人南进的一个目标》为标题,刊发于《生活星期刊》1936 年 11 月号之上,
这是对他同年夏天在汕头拍摄的一组风光摄影进行编辑的结果。很明显,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危机,
沙飞敏锐意识到国家主义的宣传文化,即将影响左右他的新职业。他开始尝试一种编辑手段——
为了让图像媒介具备更明确的政治宣传功能,他知道如何恰当地辅以文字的政治声明——实为“宣
传摄影”。
就在 1936 年底南澳岛系列刊发不久后,沙飞又在广州个人影展期间提出了“摄影武器论”——“我
觉得摄影是暴露现实的一种最有力的武器,我总想利用它来做描写现实诸象的工具”,“从事艺术
的工作者——尤其是摄影的人,就不应该再自囚于玻璃棚里,自我陶醉,而必须深入社会各个阶层,
各个角落,去寻找现实的题材。”这些理论表述,正是沙飞从身边美术界的友人如国际策展人陈依
范(Jack Chen)和木刻家李桦那里,刚刚获得的政治启悟——参照漫画、版画的介入现实政治
的模式,他开始主动将摄影理解为一种有效的抗战宣传工具。数月之后,沙飞拍摄了《战斗在古
长城》,这标志着他走向了宣传摄影的成熟阶段。
七七事变爆发,沙飞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抗战最前线,全身心投入到了民族救亡的新闻摄影事业中。
他的真实想法是,以一个艺术家的自由身份去参与一场保卫和平的抗战宣传事业。抗战全面爆发
之后,沙飞率领战友们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组建了第一支新闻摄影队伍,这样的一支队伍,不
仅为我们留下了晋察冀边区军民战斗和生活情态的生动片段,同时还创编了解放区第一本摄影刊
物——《晋察冀画报》。这些在战时积累的专业团队及经验,1949 年后也为新中国的影像宣传
事业奠定了基调和基础。
但有意思的是,“摄影武器论”也未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沙飞的身份认同。与之反复交错的,是他的
“摄影艺术论”。比如 1939 年,在为吴印咸《摄影常识》写作的序中,沙飞宣称:“因为摄影是一
种造型艺术,同时又是科学的产物,因为摄影负有报道新闻的重大的政治任务,所以一个从事战
时新闻摄影工作的人,他除了必须有政治认识和新闻记者收集材料的方法外,还需要有艺术的修
养和科学的知识。”在沙飞提出的“摄影武器论”的观念构造中,艺术、科学和政治声明构成了三要
素,艺术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