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风景最美

发布时间:2024-1-24 | 杂志分类: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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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风景最美

93那是 2015 年,金秋十月,阳光依然浓烈耀眼。我和几个影友来到大汾拍摄圩场上的人间烟火。时间已经过了上午的九点,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我端着相机,来到那条历史悠久的骑楼老街。不远处,有位老者坐在一个小竹椅上,一抹暖阳从屋檐穿出,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他那灰白的头发和身上那件深色的上衣都洒满了阳光。老者身边放着一个箩筺,箩筐上面摆放着一把锡制酒壶,和几个类似小时候用过的油灯样的锡制灯盏。我蹲下,对着他拍了几张照片之后,走上前去和他聊了起来。原来这位老者叫上官泰,是个祖传的打锡匠,祖上三代都是以打锡为生。那种锡制的灯盏,在当地叫“交亲盏”(有的地方又称为烛台),是家庭敬祖用的一种器具。锡器在我国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700年。古时候,人们常在井底放上锡块,净化水质。锡,是我国古代民间主流金属。锡器“色如银,亮如镜”,享有“盛水水清甜,盛酒酒香醇,储茶味不变,插花花长久”的美誉,深受大众喜爱,锡茶壶、锡酒壶、锡罐、锡香炉等都是有钱人家常用的生活用具。但现在科技发达,生活水平在不断改善,食品接触级的不锈钢制品越来越丰富,已经替代了原来的锡器。阿泰师傅说,目前,已经很少人会用锡罐、锡壶、锡盘... [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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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这个时候,刘师傅再忙也会停下手里的活,递上一根烟,说句“早晨呀(早上好的意思)”,或“好久冇看到你哩”。客人接过烟,点上火,就和周围的人说起话来,坐在那里按先来后到的次序等着,这单剃头的生意也就定下来了。刘师傅也就忙手上的活去了,那情景犹如老朋友相约来聊天一样的随意。

现在的刘智清师傅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也还是闲不住,除了大汾逢墟在骑楼街剃头外,滁洲逢墟日他还会搭车去滁洲墟场摆摊剃头。

剃头这门职业,虽属毛发手艺,却是顶上功夫。上到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得剃头,谁都离不开。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社会条件的改善,年轻人对自身形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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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追求,要想剪一个满意的发型,自然会选择专业的美容美发店。对于乡村的中年和老年人来说,更愿意选择类似刘智清师傅的那把木靠椅,和他的那种传统剃法。我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习惯。在那传统剃头摊上,每每看见地面杂乱的碎发,我心里都很温暖,老手艺,不会“冷”。(写说 2022 年 8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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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仚的旧时光(我上了车,远远的又传来一阵“嘎嘎嘎,呱呱呱”鹅鸭的叫声,这种声音在这静谧的山谷里显得那么亲切、悠远,牵引着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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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走进大仚这个村子,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恍惚间总觉得什么时候来过,但又记不起来。大仚位于巾石与碧洲两乡交界处的一座大山里,被茂密的树林怀抱着,一条潺潺的溪流傍村而过。远眺,浓郁的古老乡村气息扑面而来。村子依山而建,一幢幢老屋高低错落、土墙黛瓦,别具风采。山脚下的小溪里,几只白鹅、麻鸭浮在水面。小桥流水有人家,整个村子就如遗世独立的江南佳丽,“藏在深闺人不知”。

贾平凹在《静虚村》中写道:“如今,找热闹的地方容易,寻清静的地方难;找繁华的地方容易,寻拙朴的地方难。” 大仚,就是这样一个既清静又古朴的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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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抵挡不了这诱人的景致,提着相机,过了小桥,顺着逶迤而上的小道向村子中走去。小溪里的白鹅和麻鸭看到有陌生人经过,“嘎嘎嘎,呱呱呱”地引吭高歌,就像是欢迎我们的到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透过树叶打在小道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水泥和石板铺成的小道,迂回曲折。石板上落叶片片,石板间青草丛丛。

我拐进右边那个岔道,来到最低处那栋房子的院前,很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野草在窗前阶下疯长,一只蹲在木栅栏上晒太阳的野猫看到我的到来,飞速逃离,躲在远处用警惕的双眼盯着我。在几扇门窗摇落的屋檐下,还码放着几排整齐的柴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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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屋子的主人还没有把这里的日子过完,就匆匆地离开了,只剩下破败的老墙还承载着时光的记忆,如今时光也将它们一片片地剥落了。青青的石板路上,人的脚步走近又走远,只有无言的时光停留在这,不问因果。我沿着台阶再往上走,来到山腰的一栋老屋前,看到了一对老夫妻。老夫人坐在屋檐下清理竹篮里的青菜,老爷子坐在堂前坪场一个树墩上悠然地吐着烟圈。堂前的阳光温暖而安祥。我走过去,搬了一条板凳坐下,和他们聊了起来。老爷子姓杨,叫杨华安,1953 年生,今年68岁了。两个儿子,大的在县城做事,小的在杭州务工。从他挂在厅堂的相片里,知道老杨还是一位有文化的人,遂川中学高中毕业。由于国家的“十年动乱”,他没有走出这座大山,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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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留在这里,县里有多位退休的局长都曾是他的同窗。老杨,做过大仚自然村的组长。

老杨告诉我,大仚是巾石乡银村的一个自然村,原来有十多户人家,近一百人口,由于交通不便,后来都陆陆续续外迁了,平时,就他夫妻两人住在这里。只有周末或节假日的时候,村子里外迁的人偶尔会回来种种菜,养养蜂,或打理打理那闲置的老屋。

早先,大仚的村民过得很安逸。春天,山上百花盛开,特别是那大片大片的乌桕、柃木、杜英、拟赤杨,都是南方蜜蜂最好的蜜源,家家户户都放养着数十箱蜜蜂。夏天砍毛竹,秋天摘油茶,冬天挖竹笋。一年四季,大山里季季都有取之不尽的宝藏。后来,随着年轻人的外出,再加上国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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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移民政策,一户一户都先后搬到圩镇去了。老杨说,在山那边的云岭新城他也买了一套房子,但山那边,他没有地,连种棵白菜的地都没有。没有地,夫妻俩就闲得心里不安落。新房给了儿子,他们俩又回到了这大山里。

这个村子都姓杨,一百多年前,从广东一路迁居过来。以前人口多的时候,元霄节前后会举办一些民俗活动,清明也会一起祭祖、聚餐。任何一家的红白喜事,乡邻乡亲都会主动向前帮忙,村子里每年也会热闹那么几阵子。现在,人都走了,房子不要了,田地不要了,村子里的热闹也不要了。老杨讲这些话的时候,目光空洞而遥远,黑红的脸上沟壑密布,这是岁月犁出的沧桑。一辈子被土地养活,怎能理解没有土地的日子?一辈子都生活在热络熟悉的环境里,怎能习惯“对门不相识”的城市生活呢?至今,老杨还怡然地生活在大仚,放鹅养鸭,种菜挖笋。或许,不久的将来,老杨两夫妻离开大仚之后,大仚自然村将在风里关上最后一扇大门,大仚的历史也就会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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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离开老杨,继续向村子里走去。我再也没有看到村民的人影,那留下的一幢幢老屋也褪去了当年的光鲜,但屋内的神台、方桌、板凳,还有那落满灰尘的木板楼梯,厨房中的大灶、水缸,里里外外都是主人的痕迹,依稀承载着生活的印记。

我慢慢地走着,用相机记录下那个属于大仚的旧时光。我清楚,任何事物的存在与消失,都有其定数。大仚和众多藏在深山里的老村子一样,逃脱不了被遗弃的命运,终将雨打风吹去,但我会尽量用自己的风格去记录去拍摄,去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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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份记忆。

若干年后再回看当时拍摄的照片,可能照片中的场景早已不复存在,但希望可以从中找到当时的那份感动,也希望观者能从中读到一种淡淡的诗意和浓浓的乡愁。走着、看着、拍着,不知不觉,我就在大仚逛了两个小时。又到了该离开的时间。

对于大仚,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不能全面了解它的过去,也无法准确预测它的将来。但大仚的影像已存在我的相机里,听到的故事也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我上了车,远远的又传来一阵“嘎嘎嘎,呱呱呱”鹅鸭的叫声,这种声音在这静谧的山谷里显得那么亲切、悠远,牵引着我的灵魂。

虽初见,如重逢。大仚,我还会来的。(写于202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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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这个村子虽然偏僻,但淳朴、静谧,保存完好。通过我们这些摄影爱好者的传播,带来了不少游客前来观光体验。后来,县里拍摄电影《红色裁判》,也曾在这里取景。2022 年夏,我陪同我国著名书画家毛国典先生等一行专程到大仚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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镶磨(在乡下有许多看起来很简单的一件事,一栋建筑,那怕一件粗糙的农具,都很有讲究,里面都蕴含了丰富的文化,背后的故事听起来都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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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厨房至今还放有一台闲置的石磨。那台石磨是用青石打制而成的。当年八十多岁的奶奶说,她嫁过来时这台石磨就已经放置在老屋了。后来,爸爸手上建了新屋,就将这台石磨从老屋搬了过来。在科技很不发达的年代,石磨的作用可大了。磨米粉、磨八角茴香粉、磨豆粉,甚至磨辣椒粉都靠石磨。当然,石磨最多的时候还是用来磨豆腐。那个年代,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石磨,石磨是家庭很重要的一种生活用具。石磨相传是鲁班发明的,它有上下两扇。两扇中间有一立轴链接,下扇固定,上扇绕轴转动。上扇比下扇厚,下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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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嵌一截硬木轴,叫磨脐。上扇与磨脐对称的地方有一个圆孔,叫磨心。磨脐插入磨心中,两扇就永远是重叠的圆。上扇距离磨心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透的圆孔,这个圆孔用来放料,叫磨眼。下扇与一个木头做成的起漏斗作用的磨槽连为一体,并且固定下来,磨出的粉或者浆水就通过那个磨槽汇集到一个木桶里。上扇磨的旁侧插进一个硬木做的耳,再在耳上安一截硬木棍,那根木棍就叫磨手。人通过磨手来转动石磨。

儿时的我也经常用到过石磨,特别是家里来了客人,或者逢年过节,就由我来帮妈妈、姐姐一起磨豆腐,因为豆腐是逢年过节或招待客人的主要菜肴。近些年,由于机械磨浆机、碾粉机的出现,用石磨的人越来越少,石磨基本上就成了闲置品。进入农村,在民居的房前屋后随处都可以看到遗弃的石磨。石磨,也已经成为人们的乡愁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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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县里组织新农村建设巡查,我在一个村的新农村建设点上看到有一个所谓的农耕文化园,园中那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铺设的竟然全是废弃的石磨。看到这些熟悉的石磨,那些曾是农村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具,现在成了踩在脚下的风景,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就好像听到它们在向我诉说过去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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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磨用久了,就像老人的牙齿一样,牙口就会被磨平,磨出来的粉或者浆就很粗糙。这样,每隔两三年,家里就要请来石匠,将石磨上下两扇磨平了的旧纹路用錾子重新凿一遍,这叫镶磨。镶磨,大多选在春节前用磨较多的季节。丁哆,丁哆,镶磨的声音重浊缓慢,从容又有节奏。每当这种铁锤敲击錾子的声音在村子里响起,小孩子就知道春节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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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哆,镶石磨,铁锤敲铁凿,铁凿凿石磨”,这是我儿时听过的关于镶磨的童谣。镶磨,也是我三十年前看过的老手艺。

到县城工作之后,那种镶磨的场景就基本没有看过了。2015 年的一天,朋友张翔在大坑乡黄坑村下乡的时候,看到农户刘熙贞家有人在镶石磨。张翔知道我喜欢拍摄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别喜欢记录一些民间的老手艺,就打电话告诉了我这件事。

听到有镶石磨的场景,我自然不会放过,必须抓住这次难得的拍摄机会。

我开车来到大坑乡小黄坑村,远远就听到了那久违的“丁哆,丁哆”铁锤敲錾子的声音。走进刘熙贞家,看到一位石匠正在镶石磨。那位石匠师傅姓郭,是盆珠人,他16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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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磨,今年已经 60 出头了。

郭师傅说,以前没有切割机,修新磨全靠手工敲凿。一块诺大的石头,要把它凿成圆圆的两块,很要技术。郭师傅告诉我们说,石块也有纹路,破石块时,要像劈柴火一样,必须顺着它的纹路来。修新磨,先要画好线,敲成粗坯,再一点一点用錾子凿。錾子要用好钢,用力要大小合适,不然,石块就容易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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镶磨,也是一门苦力活。一扇磨有五、六十斤重,一个人要搬得起,镶磨时又整天抡着一个五、六斤重的铁锤,还经常有碎石弹进眼里,不小心就会伤到眼睛。郭师傅说现在修新磨、镶旧磨的生意很少,一年到头难得有一两次,早就没人学这门手艺了,镶石磨这一行当不久肯定会绝迹。这次,刘熙贞老人也是为了将石磨留作纪念,才请他来镶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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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去到刘熙贞家时比较迟,郭师傅快要完工了,简单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我就和郭师傅聊了起来。郭师傅说,石磨有公母两扇,上面那扇磨是母,下面那扇是公。母磨的磨面是八卦图形,讲究的是阴阳调和,阴阳不对路,不仅不好磨,磨的粉或浆水出得也不流畅。同时,郭师傅还告诉我说,石磨卦面的每一条纹路都代表着一种文化,按丁、财、义、本、鳏、寡、孤、独八种顺序排列。其中丁财义本代表吉庆,意昧着主人讲义气守本份,将来的生活可以丁财两旺,圆满美好;而鳏寡孤独代表凶杀、不吉利。一台新磨在设计卦面纹路时,錾磨师傅就要将卦面的最后一条纹路指向丁、财、义、本这四个字中的任何一个位置,不能指向鳏、寡、孤、独四个字的位置。我开玩笑地问郭师傅,你一辈子錾了那么多磨,有没有因为主人招待不周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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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因让新磨的纹路指向鳏寡孤独的。郭师傅一脸严肃地回答我说,这是錾磨人绝对不能做也不敢做的,否则,违背了錾磨的职业道德。就好像做人一样,不能居心不良,不能做恶事,要与人为善,要多做善事、积善缘、结善果。是呀,万事皆有原则有规矩,做人做事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定力,坚守底线。

没有想到今天来拍镶磨,照片没拍几张,倒听了一次石磨背后的故事。

其实,在乡下有许多看起来很简单的一件事,一栋建筑,那怕一件粗糙的农具,都很有讲究,里面都蕴含了丰富的文化,背后的故事听起来都耐人寻味。(写于2020 年5 月)篾匠钟书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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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钟师傅传递给人们的,不光是那精致实用的竹器,而是他一份至真至美的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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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川县是我国著名的毛竹之乡。特别是在碧洲、衙前、五斗江、新江、双桥等几个乡镇,竹子更是漫山遍野,接地连天,望过去一碧如海。

竹多,篾活和篾匠自然就多。千百年来,篾匠们用自己辛勤的劳动和精湛的技艺,为人们营造了一个琳琅满目、异彩纷呈的竹制品世界,晒垫、簸箕、米筛、角箩、提篮、鱼篓、竹椅、竹凳、篾席等等,应有尽有。可以这么说,哪里有人类活动的空间,哪里就有竹器存在,就有篾匠忙活的影子。那天我在草林逢墟拍照时远远发现一位老哥坐在街头台阶上吃西瓜,他头发散乱,个子瘦小,而手中却拿着一块很大又很红的西瓜在啃,画面比较滑稽,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手中的镜头对准了他。镜头里,他的面前还放着几个簸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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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米筛,原来这位老哥是一位卖篾器的。我走过去看了看,这几个簸箕和米筛做工精制,篾青篾黄交织有序,放远一看,似乎还有不同的花纹。

经过交谈,知道这位老哥是一位篾匠,姓钟,叫钟书连,是黄坑乡三坑村人,从事篾匠有40 多年了。黄坑乡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1987 年我中专毕业后就安排在黄坑乡政府工作,在黄坑工作期间,我曾在乡村看到过许多用竹器的村民,在墟场上也看到过许多卖竹制品的老百姓,只是这些当地特产没有引起我的留意,更没有关注这些身居在大山里的传统匠人。近十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乡间的传统手艺,坚持用图片和文字记录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很想拍摄这位篾匠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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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记录他做篾器的全过程。于是我蹲在他身边,和他聊了一会,并约好了到他家拍摄的时间。根据约定,我和谢老师如期来到了三坑村钟师傅家里。钟师傅 1957 年出生,今年65 岁,育有四个儿子。儿子们都已成家,而且都移民出山或外出闯业了。目前,只有他们夫妻俩在三坑村这个大山里生活。农闲时,钟师傅就在家做篾。

听钟师傅说,黄坑很多农户都有种竹做篾的传统。俗话说“竹刀拿得起,不怕没柴米;一把竹刀一把锯,胜过耕种十亩地”。就他们三坑村,原来也有几十个篾匠,但随着老篾匠的离世,年青人又不肯学,现在村子里做篾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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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师傅做篾在一栋堆满家用物件的旧房子里。他做篾常用的工具不多,就一把篾刀,一把锯子,两片刮刀,一把篾锹,还有一条长木凳和一个“伤痕累累”的短木桩。他的那把篾刀已经用了近三十年了,刀刃处已用成了一个弯弯的弧形。钟师傅说,用习惯了,不舍得换。三坑人做篾大多数是爷教父、父传子,祖传下来的。钟师傅也是认他父亲为师,花了三年时间学徒过来的。钟师傅说起他的学徒生涯,情绪兴奋,眼睛发亮,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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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连 14 岁开始跟着父亲学徒,三年里,随父亲走村串户,脚迹踏遍了附近几个乡镇的村村寨寨。父亲对他要求很严,农忙时期在家做农活时,也要他利用晚上的时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篾活。

学徒做篾,第一年从学习基本功——破篾开始。将整根竹剖开成竹片,然后将竹片剖成细竹条,接下来是将细竹条剖成篾片,最后,当他能将细竹条剖成6——8 层薄如纸的篾片时,基本功就算打扎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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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钟师傅操起篾刀,向我们示范起来,只听篾刀遇到竹节时有节奏地响一下,听着甚是悦耳,随着竹片层层变薄,最后嘴和牙齿都用上了。钟师傅剖篾不用紧盯着篾刀,神态轻松,和我们有说有笑,动作行云流水,也就一盏茶的工夫,他将那片细竹条就剖成了8 层薄如蝉翼的篾片。篾破好后,要用刮刀刮去那层薄薄的竹青和篾片上的竹刺。钟师傅说,一根篾片起码要刮三到四遍,才能将篾片上粗糙的容易伤人的竹刺和锋口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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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篾匠生涯,钟师傅的手指对篾片非常敏感,经过他手拉出来的篾片,厚薄匀称,细腻柔软。剖篾刮篾时,那光洁颀长的篾片,在手指间来回不停地摇摆,一条接一条地流出,他手抓一扎篾条一甩,哗啦拉,篾条轻轻颤动,婀娜曼舞。看着钟师傅剖篾刮篾,仿佛就在欣赏一场娴熟的艺术表演。他说,我剖篾整整学了一年时间,其间,手无数次被篾片划伤或被刀割伤,但剖篾的基本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打扎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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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主要是修补雇主家破旧的竹器。钟师傅说,修补竹器这一关也很重要,主要是在修补的过程中熟悉各种竹器构成和形状。

篾匠每到一户雇主家里,雇主都会拿出几个竹篓竹篮、米筛簸箕,或者是晒垫之类的破旧的竹器要求篾匠维修。这些竹器有的是几处篾片断了,有的被老鼠咬了个洞,还有的边框坏了,必须重新做个框子。如果重修边框,那就算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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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里的大工程了,边框做好了,竹器的形状就出来了。学做竹器就是从做边框开始的。

修补竹器主要的工具是用篾锹(有的地方叫垫锹,篾贴),它是篾匠的主要工具,也是篾匠永不离手的工具。既要用篾锹把竹器里的残篾断篾抽掉,又要能准确地用篾锹将新篾补进去。只有熟练使用篾锹,才算是技艺精湛的篾匠。钟师傅就是在这一年并不起眼的修补之中熟悉了篾锹,掌握了篾匠的全部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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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其实已经是合格的篾匠了。钟师傅说,如果不是跟家人学徒,而是跟随外面的师傅学,那第三年就算是为师傅义务打工了,工钱归师傅。按照习俗,如果是跟外人学徒,那在学徒期间,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还得给师傅送鸡鸭鱼肉等,作为孝敬师傅过节过年的礼品,师傅每年也会给徒弟做两套衣服作为鼓励。三年之后,还得搞一个出师仪式,办几桌出师酒,请师傅师娘以及左邻右舍、至亲好友吃一餐,师傅在这个仪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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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送给徒弟一整套篾匠的行囊。只有这样,才算出了师,可以单打独斗谋生活了。

三年的学徒生涯可谓是含辛茹苦,虽然钟师傅嘴里轻描淡写,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其中的艰辛。俗话说“十件家具六件竹”。在工业尚不发达的年代,农村日常用品基本都是竹器。如果篾匠手艺精,做活细致,编的东西好,这家还没做完,那家就来请了,一年四季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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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做。钟师傅就是靠着这门手艺养活一家老小,让四个儿子都读完了初中。

钟师傅说做篾的人还要会选竹。两年生的竹子,比较嫩,糖份多,会发虫,做出来的东西不经用;四年以后的竹子,又比较脆,篾片容易折断。三年成长期的毛竹柔韧度正好。黄坑虽然大片大片的竹山不多,但几乎每家每户房前屋后都有一丛竹林。有一首关于做篾的乡间民谣,钟师傅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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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并随口就唱了起来“竹子生来不为强,荒山野岭都能长。篾匠师傅砍了去,做成物件用途广。做把竹椅放门堂,夏日炎炎好乘凉。起青削黄做凉席,铺在床上四方方。劈成篾子做鱼篓,捞鱼捉虾数它强。做个篮子拎在手,买鱼买肉上街坊。做张筛子千只眼,姐姐用它筛米糠。做成斗笠能挡雨,顶在头上插禾秧。做把雨伞上街卖,防雨遮日走四方。做成筷子人人用,吃饭搛菜美味尝。做支笔杆能写字,吟诗作对写文章。”随着这首像山歌一样的民谣从钟师傅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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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出,他的眼睛也闪着亮亮的光芒。那天,钟师傅一边和我们聊天说笑,一边不停地做着手上的篾活。他说,篾青韧性好,颜色亮,要用在最关键的部位。篾黄比较脆,容易折断,所以每织几条篾黄之后,都要加入篾青做支撑。为了竹器更加美观,用篾青和篾黄这两种篾条相间地编,可以编织出色泽鲜明的花纹。如果在竹器中编入不同的花草虫鸟,这种篾器就是一种艺术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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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我刚参加工作时的黄坑乡村,老百姓上街逢墟,都是人人手上拎一只竹角箩,或者是挎着一个竹扁篓,这其实就是旧时的一道风景。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不知不觉就在钟师傅家呆了一个上午。记录完之后,我们离开了三坑,但钟书连师傅那专注的神情,那自信的笑容,那厚厚的茧子,那深深的皱纹,那手指上下飞舞的娴熟技艺,却久久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几十年来,他制作的竹器,在市面上广泛销售,他的技艺也在乡村口口相传。

虽然工业产业快速发展,但民间类似钟师傅的手艺人却一直坚守手工不放弃。这种传统手艺不仅是一种谋生的手段,更是对非物质文化的一种情怀、一种责任。我感觉钟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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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传递给人们的,不光是那精致实用的竹器,而是他一份至真至美的匠心。(写于 2020 年10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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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匠阿泰(叮噹,叮噹的声音就在这古旧的老屋里传出,仿佛穿越时空,是一场历史与历史的对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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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没去阿泰师傅家了。上次去他家,是三年前,也就是2020 年的5月,我做完纪实摄影展之后。

那次影展,展出了我拍摄的二十几种传统手艺一百幅照片,其中就有阿泰师傅打锡的五张照片。撤展之后,我专程去了一次阿泰师傅家里,将这五张照片送给了他。这次去他家,也是送照片。把他打锡的所有流程整理了一下,并冲印了一组用绢丝做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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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阿泰师傅,大名叫上官泰,大汾镇石狮人。大汾大多是客家人,讲客家话,当地称呼人的名字都习惯带一个“阿”字,叫什么阿古,阿华之类的。上官泰,村民们都叫他“阿泰”。

阿泰 1936 年出生,今年88 岁了。虽然年龄长,但除了有一点耳背之外,眼不花、背不驼,身体硬朗,腰板挺直,不用戴眼镜就可以在本子上查找手写的电话号码。阿泰 16 岁结婚,妻子小他一岁。夫妻两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一辈子,一共生育了 13 个子女,夭折4个,养大了4 男 5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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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的爱人 2011 年患病中风后半身不遂,卧床12年,都由他一人照料。阿泰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老婆子辛苦一辈子,为我生育 13 个小孩,做饭洗衣,耕田种土,家里的事全由她一人操劳。她病了,我服侍她再苦再累,也是应当的。”

二认识阿泰师傅,是在大汾街逢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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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2015 年,金秋十月,阳光依然浓烈耀眼。我和几个影友来到大汾拍摄圩场上的人间烟火。时间已经过了上午的九点,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我端着相机,来到那条历史悠久的骑楼老街。不远处,有位老者坐在一个小竹椅上,一抹暖阳从屋檐穿出,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他那灰白的头发和身上那件深色的上衣都洒满了阳光。老者身边放着一个箩筺,箩筐上面摆放着一把锡制酒壶,和几个类似小时候用过的油灯样的锡制灯盏。我蹲下,对着他拍了几张照片之后,走上前去和他聊了起来。原来这位老者叫上官泰,是个祖传的打锡匠,祖上三代都是以打锡为生。那种锡制的灯盏,在当地叫“交亲盏”(有的地方又称为烛台),是家庭敬祖用的一种器具。锡器在我国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700年。古时候,人们常在井底放上锡块,净化水质。锡,是我国古代民间主流金属。锡器“色如银,亮如镜”,享有“盛水水清甜,盛酒酒香醇,储茶味不变,插花花长久”的美誉,深受大众喜爱,锡茶壶、锡酒壶、锡罐、锡香炉等都是有钱人家常用的生活用具。但现在科技发达,生活水平在不断改善,食品接触级的不锈钢制品越来越丰富,已经替代了原来的锡器。

阿泰师傅说,目前,已经很少人会用锡罐、锡壶、锡盘这些锡器了,摊子上的这把酒壶也摆放了好几个圩日,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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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买家。倒是乡下姑娘出嫁,娘家人定制一对“交亲盏”陪嫁的习俗还依然保持着。女方将“交亲盏”作为嫁妆带到男方去,象征两个家庭合二为一,一对新人传承香火、传宗接代,也有为新人照亮未来美好前程的寓意。临近冬天,结婚的人多,做“交亲盏”的生意稍微好些。阿泰师傅只有逢圩日才来街上摆摊接订单、卖锡器,平时闲日都在家做手工。

都说高手在民间,匠人在农村。我喜出望外——又遇到一位传统的手艺人!我跟阿泰师傅约好时间,准备去他家里全程拍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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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们如约来到阿泰师傅家。阿泰打锡是在他的老宅子里。一栋土砖结构的老屋,由于打锡时的烟熏火燎,原本用石灰粉白的厅堂四周已经是黑黢黢的。

打开大门,我们走进老屋,迎面看到的是各式各样的打锡工具。一个生火的炉子,一个熔锡的坩埚锅,几把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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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高低不一的“丁”字木桩,几把铁钳,一把剪刀,一把圆规,几把量尺,还有铁镦、锡槽和几块耐高温的石英板模具等等。这些工具都有些年头了,铁钳、铁锤磨得溜光,锃锃发亮。地上还放置了几把阿泰师傅收购过来熔作原料用的旧酒壶。

阿泰师傅说,打锡的工具简单,但工艺却极为讲究。造型各异的锡器,必须经熔化、压板、裁剪、打磨、焊接、抛光等多道工序。锡屎炼成锡块,锡块熔成锡箔,锡箔再打造成锡模,锡模最后制成锡器,每道工序都要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锡箔要制得均匀合适,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锡箔做好后,要像裁缝师傅裁布一样,将锡箔裁剪成模块(裁剪前还要根据几何原理,将圆周长短和边长角度计算好,画好图线,再按图裁剪,否则就会上下脱节,牛头不对马嘴)。再将裁剪好的模块锤打成器皿的形状,然后对各种模块进行焊接做成粗坯。每一道工序都要反复锤打,最后打磨抛光,这其中的功夫全在手上,有“三分打,七分磨”之说。这样打磨出来的锡器,才有精细匀称的锡花、弧线优美的造型,才能光亮耀目、高雅堂皇,才算是一个精品的锡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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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泰师傅告诉我们说,“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几年,生产队不让他打锡,说打锡是搞单干,把他的工具全部收缴上交了。后来,因为家里孩子多,光靠夫妻田间劳动的工分很难养活一家老小。阿泰就向队里申请,每年承包给生产队上交一定金额的现金,队里才允许他外出打锡。这种承包的方式一直延续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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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打锡的生意最好。那时农村开始富裕起来,定制锡器的人多。一到冬天,阿泰都是挑着行头,走村串户,走到哪做到哪,吃住都在东道家里。生意特别忙的年份,一个冬天都在外面打锡,直到春节前两三天才能回到家里团圆。

阿泰师傅说,打锡技艺都是祖传,而且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他的大儿子也跟他学过打锡,并且独立做过多年,但后来锡器的需求越来越少,就没有坚持下来。现在更是门庭冷落,生意萧条,没人学了。打锡这一行当,迟早会消失。

在阿泰师傅慢慢的讲述中,平和的脸上偶尔会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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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为了能多拍一些手工制作的过程,同行的谢总现场定制了一把锡酒壶。

阿泰一边和我们聊天,一边架起炉子,生起了火。往炉子里加好木炭后,他用自制的鹅毛扇给炉子扇风。红红的炭火映照在他脸上,我仔细地打量着他: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皱纹,仿佛岁月用刀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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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上刻过一样。他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但是整张脸又让人感到无比的坚毅和乐观。

阿泰在炉子上放一个坩埚锅,再往锅里加入锡块。十几分钟时间,锡块就熔化成锡水。他将锡水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石英模板里,冷却后,打开模板,锡水就成了锡箔。这个过程叫倒模。

阿泰师傅说,倒模是打锡的关键技术。先将作模具用的两块石英板掀开,铺上火纸(可以用报纸或毛边纸代替),在火纸的表面涂抹一层石灰,再在其周边围上一圈麻绳线(线的上端还得留一敞口),将两块石英板合起来,再将熔好的锡水从红绳的敞口处倒入。

倒模时,阿泰师傅脚踩石英板,告诉我们说,脚要掌握平衡,稍微用力不均,就有可能倒出厚薄不均的锡箔,如果这样就必须重新回炉熔化,再一次进行倒模。冷却成锡箔后,用圆规、尺子画好线,剪成所需的形状和尺寸。

下一步是塑形。对裁剪好的锡箔用锤子反复敲打,通过敲打将酒壶的壶身、壶盖、壶嘴的基本形状打造出来。叮噹,叮噹的声音就在这古旧的老屋里传出,仿佛穿越时空,是一场历史与历史的对话声响。之后,再将各个部件焊接,一个酒壶的粗坯就固定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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