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羡书生水上仙 全家将泛五湖船
细读此件〈莲蓬水盂〉的铭文“风味得如乃翁否”,语意浅白,却似有深意。“乃翁”是昔时父亲对儿女的自称。如宋﹒
陆游〈示儿〉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偶或用于称呼他人的父亲。如《明史.文征明传》:“子不
知乃翁与我友邪?”。几经推敲,笔者认为以第一种可能性较高,亦即这是鸣远制赠给子女的文玩,唯有如此才会将这
种带有亲切感的日常问句刻在作品上。从《陈氏宗谱》可知,鸣远育有二子二女,长子陈旭、次子陈谷;另有二女(长
适湖渎桥周炳若长子,次适赵庄徐起云)。那么,鸣远在这件莲蓬上捏塑了两颗“莲子”,会不会就是象征着自己的“二
子”呢?
吴骞《桃溪客语》说鸣远:“挟其技以游四方,名人胜流竞相延结”。张燕昌《阳羡陶说》:“盖鸣远游踪所至,多主名
公巨族。”从各方文献看来,“游于友”与“游于艺”对陈鸣远都是一体的,他绝非一般端坐于泥凳前槌泥打片的陶工,而
是一个喜欢游历交友的文人陶艺家。再从近年发现的金张《介老编年诗抄》、《(敦本堂)陈氏宗谱》,得以更进一步
了解到:陈鸣远几乎是以舟为家,带着夫人王氏穿梭于太湖水系。
陈鸣远的好友徐倬有诗曰:“舟内莲香柳下风,鸳鸯分拍绿阴中。虽然水陆遥相望,却与梁家眉案同。刘纲夫妇唱随年,
阳羡书生水上仙。懒向善权洞里信,全家将泛五湖船。”另一好友陈訏也说:“散人乐江湖,达士耽薮泽……鹤村烟霞侣,
泉石成痼癖。偕隐有莱妻,……一笠钓叟艇,五柳处士宅。”对于长时间穿梭于太湖水系的陈家而言,随手可得的莲蓬、
莲藕都是日常之物,莲蓬又名莲子肉,除了藏有风味鲜美的莲子,也因结出众多莲子,又与“连子”谐音,寓意多子多福、
子孙满堂。此件〈莲蓬水盂〉想必就是陈鸣远将以往与子女们采撷莲蓬,一家人剥着莲子的共同记忆作为创作主题。“风
味得如乃翁否”,或许正是鸣远笑着问子女:你看老父是不是像这个莲蓬,呵护着你们这些小莲子们?天伦之乐跃然其间。
应知不朽艺 贵乎自开辟
鸣远作为上承明季浑朴,下启清代工巧的紫砂艺术先行者,其工巧近乎妖的特点在当时不是没有遭受批评的。《岕老编
年诗抄》〈鸣远索和石门劳书升先生赠诗韵时 有客讥其所制精致非古法 余不谓然〉此诗从诗题便点出,当时存在一批
认为鸣远作品风格不够淳古的人。而金张则作诗还击:“遽能明日异,尚肯旧人同。难没寸心巧,非贪各样工。俭奢天地运,
厚薄古今风。以拙貌淳者,供君为仆童。”指出作品气息的简奢厚薄乃世运所致,时移事易,便造成了古今紫砂艺术风
格之异,而鸣远紫砂艺术最特别之处,在于作品虽巧,却非精雕细琢;但若就此断言鸣远作品工艺不甚精细,却也大谬。
以此件〈莲蓬水盂〉为例,若说鸣远精雕细琢,则内壁莲蓬的纵向组织保留了泥坯断面的原始风貌,鸣远并未着意挽刮
精修,反倒以此断面为基础稍事剔刻刮划;若说鸣远做工粗放,则水盂外壁的纹络起伏皆是一道道细心收拾修整而成,
尤其此盂径长不过七厘米,高不过四厘米,在如此紧凑的地方施作至此,工不可谓不精。《庄子》有谓:“有机械者必
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寻常工匠正是循着以工具(机械)抟泥、塑形、规整(机事)的径路制器,创作的全部
过程便完全由机心所笼照了。鸣远之间世特出,正在于其深解高明的艺术不可力强而致的创作原则,因此其传世作品往
往保留了不那么机械的成分,可以见得泥片拍打构型时产生的自然波折、断面状态,并以其灵心妙韵顺势而为,故相较
于历代陶手所制仿生器,其器朴而不拙,工而不板滞,自然灵动,有大巧不工的况味。故金张于诗中才道“难没寸心巧,
非贪各样工”,刻意以拙貌淳拟古,反倒机心太重,落了下乘。
晚清著名收藏大家庞元济(1864-1949),除了历代书画之外,也收藏有不少精品紫砂,其中便包含数件鸣远所制茶壶、
文玩,具皆刊于《虚斋名陶图录》。庞元济评鸣远“于小件尤不苟,往往于他人不经意处运用巧思。”确然是大藏眼界,
这件〈莲蓬水盂〉从造型与细节的艺术处理手法来看,无一不是地道的鸣远风格,且器形甚小,正可做为鸣远传世小件
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