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乐事
—陈鸣远文房水盂赏析
文 / 刘创新
陈鸣远(1648-1734),为康熙时期最负盛名的紫砂大家,其艺其作被后人传颂至今。张燕昌在《阳羡陶说》这么记述 :“陈
鸣远手制茶具、雅玩 , 余所见不下数十种 , 如梅根笔架之类 , 亦不免纤巧 , 然余独赏其款字 , 有晋唐风格。”注 1
可见其认为鸣远不啻善于制壶,并兼及各式雅玩品类丰富。值得注意的是张燕昌将鸣远所作的文房器具称之为雅玩,
足以说明当时的文人是以文雅玩物看待,而不只是一件实用的器具。我们接着再细品这段话,其中论及鸣远的工艺,
张燕昌的评价是“不免纤巧”,这是乾隆时人的审美,并且是相对于鸣远之前的紫砂工艺和气息来说,鸣远这路仿
生作品,也许不甚符合当时文人所崇尚的“质朴”精神,以致金张在《介老编年诗钞》的诗作中提到:“……, 仿古
法尽变,匠心趣独饶。要知雕琢巧,有客斥壶妖。”注 2 好一句“壶妖”,也说明了文人们虽然不尽赏识,却也按
捺不住内心的惊叹。
论鸣远的陶艺,“纤巧”的确是很准确的一句评价,正如字面上的意思,精致并古雅小巧,纵观鸣远雅玩真迹,莫
不如是。然而,过去学界受困于“民国仿古”的混淆,很多人总是简单的认为,紫砂的技艺是与时俱进的,并认为
唯有民初时期大家们的工艺水平才能做出这么精湛的陶作,殊不知以鸣远鬼神之功所臻之境,后世似乎再难出其右者。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并注意到鸣远陶作的精细,论精工,民初几位大师的确也能做到非常细致,甚至今天的陶人在精
工细作上更是用功极深。然而,鸣远的细是写意的,是驾轻就熟并举重若轻的,并不过于炫技,更注重的遗貌取神,
更讲究的是气韵生动。还有一点是凡上手过鸣远真迹者,自然会有所感悟,鸣远雅玩是适宜把玩使用的,鸣远在创
作时将玩赏的趣味和使用的称手都考虑进去,并不是仅仅盲目追求精工。
陈鸣远作品最得到文人雅士赞赏的莫过于其款识。金张在康熙癸酉春自己五十寿辰时的一首诗作“酬鸣远偶成三
转韵”:“宜兴茶壶何足异,异在端妍凿款识。即如前辈时大彬,亦只寥寥一定字。(如年号时节及名讳而已。)
无所不可君独能,诗词箴铭随人情。蝇头未有满壶底,五十六字踏莎行。(镌余五十自寿诗)风帆雨屐意良厚,(取
途孝丰山中渡苕溪,适大风雨)金帛愧余两无有。纵有亦何以报之,一首歌诗传不朽!”注 3
这首诗重点提到了宜兴陶的精髓所在,“宜兴茶壶何足异,异在端妍凿款识。即如前辈时大彬,亦只寥寥一定字。”
介老特别强调了鸣远重在款识,也就是说鸣远更胜于大彬之处,就在于款识的诗文内涵及书法审美,鸣远因为在款
识的突出成就,方能超凡入圣,成为不朽。
鸣远在世便享有盛名,自然会有不少制壶高手争相仿造,金张《介老编年诗钞》丁卯诗作有一句“逢人觅得新传稿,
又见家家扇子壶。(余每创一壶便争相仿式)”注 4 此诗写于岁次丁卯,正是康熙二十六年 (1687),在是年元宵节
前创作,因旧俗农历正月十五日元宵节前张灯预赏谓之试灯,介老挽留鸣远赏灯,透露出诗人自述因扇形灯而创作
出同款紫砂壶样式,提到了自己参与设计的紫砂壶,经鸣远制作出来后,许多人争相仿效,由此可见,鸣远同时代
已经出现不少仿品,而鸣远既然知道他的作品在当时是大家争相仿摹的对象,相信他正是以款识艺术去为自己作品
进行防伪的。
鸣远善于点题而作,所制瓜果文房具,取各式瓜果以题材谐音吉祥寓意,这种寓意文化在明清玉器上尤其普遍。细
审此作款识以行书单刀写款“连生乐事”并署名“鸣远”,书法自然流畅,行笔契合法度,有晋唐气息。印款“鸣远”,
虽钤印略浅,依然可被识别,此印鉴参见《Zisha:The Purple Sand of China:The Lee Collection of Ming &
Qing Dynasty Yixing Ware》及《虚斋名陶录》注 5
。连生乐事,取莲蓬、花生、柿子及茄子倚傍而成,其中仿制
莲蓬并掏去大半作成蓄水的容器,遗留的两颗莲子生动摇晃,这是鸣远的绝技,类似莲子可活动的作品,参苏州博
物馆所藏《莲瓣壶》注 6
。茄子瓜蒂捏塑及莲蓬撕裂刻划等处理手法有明显鸣远陶艺风格,识者应当知之。好东西值
得品读再三,鸣而远兮,得赏音者则鸣远其艺不孤。
注 1 吴骞《阳羡名陶录》所录张燕昌《阳羡陶说》。
注 2 金张《介老编年诗钞》十三卷(浙江巡抚採进本),金张字介山,钱塘人,其诗起康熙乙丑、迄癸酉,凡九年之作,分年为卷。
此诗见戊辰卷。
注 3 同上,癸酉卷。
注 4 金张《介老编年诗钞》十三卷,丁卯卷。
注 5 E&J Frankel《Zisha:The Purple Sand of China:The Lee Collection of Ming & Qing Dynasty Yixing Ware》第 74 页,
《虚斋名陶录》卷下亦有多件鸣远文房雅玩钤印此印款。
注 6 梁白泉《宜兴紫砂》,文物出版社,1991 年 9 月。第 74-75 页。